鳄鱼哭泣
《鳄鱼哭泣》
脸孔。 地表上的千百张脸孔迎面擦过,每一张都显然不同于过去和以后的面孔。但是,大自然——谁知道呢,或是厌倦了无聊冗长的工作,把曾经用过的面庞再次用在我们身上。来自蒙马特高地的大师带着孙子去植物园,穿着牛仔背带裤的波德莱尔,某个抱文件夹,戴眼镜的法老王,亦或者正在费力嚼着豆芽的阿基米德,一个微醺的不停打嗝的商人长着萨特的模样。 鳄鱼失业在外闲逛,她偶尔更不上前进得迅速的人流,在第三次被人流挤来挤去并挡到别人的路时,她终于很自觉的挤出来站在街边,去看着这来往的面孔们。并突发奇想。她注意到一个打着领带手提公文包的伍尔芙,哈哈,大自然不仅打捞起早已沉没的脸,连性别也调皮的做了置换。看得时间久了,鳄鱼有些困倦了,回头走去了姐姐的茶艺馆。鳄鱼躺在姐姐茶艺馆的椅垫上,装着棉花的椅垫铺满了木地板,她把身体倒下来,双腿举靠在墙上,用力踢墙抗议着。 “呜呜,我也要工作,为什么...” 姐姐摆摆手。 “大家都很喜欢我啊,为什么不可以工作啊...” 姐姐说,没有哪个鳄鱼比她更可爱,可是她总是学不会把“人装”穿得紧紧的。鳄鱼停下来踢动的双腿,想抗议什么,但碍于嘴角两颗巨大的尖牙,说出的话断续不清。最后什么也不说了,生气得边流大颗眼泪边吸吮着椅垫的角角。 姐姐是鳄鱼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大学里,除了建立起密切联系合作的,认识的任何人都是瞬时出现瞬时消失的。人与人的关系,像是鳄鱼老家立交桥下来往相向的两辆火车,开向彼此,远离彼此。姐姐不同,姐姐是鳄鱼上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鳄鱼在社团摊位注意到了她,很短的黑发,超大的金框眼镜,很张扬的笑着。鳄鱼小心的偷偷的吸进姐姐的气息,她身上有鳄鱼所羡慕的东西。在女校高中加工了三年的鳄鱼对这气息再熟悉不过,她已经展握了随时从哪个操场或图书室进入教室的这类“人”的味道。 姐姐一定是某种怪物。鳄鱼这样想。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鳄鱼,或者说她不想接受。但她却很容易接受姐姐,接受姐姐的怀抱。后来她去姐姐家里,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接受姐姐。她看到姐姐把嘴里的牙齿罩拿下来,恢复了尖削的牙齿,那些牙齿是长贝螺旋纹,摸上去还有痒痒的触感,而鳄鱼自己的则是瘦削光滑的锥形,摸上去冰凉凉。姐姐打开冰箱,鳄鱼看到冰箱货架上堆满了罐头——姐姐爱吃罐头啊。姐姐拿出一个,用前牙扎透罐头的顶层包装皮,用爪子划着圈,慢慢将圆圈状的上部分铁皮包装取下,递给鳄鱼吃。 鳄鱼每天住在姐姐房子里。姐姐每日早起去上课时会耐心的在镜子前将牙齿罩套在牙齿上,待牙齿变得整齐了,查看一番再离去。离开的时候还会给鳄鱼留下剥好的罐头。 后来,姐姐回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早上也会忘记留下给鳄鱼的罐头。鳄鱼再也没有见到姐姐摘下牙齿罩。鳄鱼觉得要搬出来姐姐家了,姐姐家要住进来她的男朋友了。鳄鱼找了一个地下室租来住。住进去的第一天,她就买来一个小小的冰箱,并用在超商买来的罐头将它塞得满满的。后来鳄鱼被面包店辞掉之后,索性把牙齿罩也扔掉,变成一个光明正大的鳄鱼。 在她十九岁那一年,姐姐虽是突然切入她的轨道后,又迅速脱出中心,做星云式的浮沉。却代表了对鳄鱼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很简单,是真实。鳄鱼后来还是可以去找姐姐,但鳄鱼时常看着这个在茶艺馆忙碌的女热发呆。鳄鱼明白,自己怀念的是十九岁那年帮她开罐头的姐姐。而不是面前收拾茶艺馆的这个女人。 鳄鱼好难过,她丢掉了第一份工作,那时的她是面包店的服务员,每天都会有好闻的面包香味飘在鼻孔里,偶尔还会有机会偷吃一两个香甜酥软的泡芙。鳄鱼真的好怀念啊。 这是镇上唯一一个面包店啊,鳄鱼想着又难过起来。“我是这镇上唯一的鳄鱼啊。”说着,鳄鱼大颗大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洇湿了脚爪下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