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们都干了什么》细节

哲学和科学一样,也有现成的产品:那就是充斥在我们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人生观。当邻居大妈默念“人的命天注定”的时候,她信奉的是宿命论和决定论;当朋友在酒桌上劝你“赚钱有什么用,钱再多早晚也是一个死”的时候,他讲的是虚无主义;当人生感悟型的散文告诫你“当下最重要,活出你自己”的时候,它其实是萨特的代言人。
实际上,整个哲学史上那么多学派那么多说法,其中凡是和普通人有关系的观点,我们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它们的通俗版、谏言版、人生感悟版、心有戚戚焉版。
奥古斯丁早年信仰摩尼教,还沉迷肉欲享乐,有过几个情妇。年轻人嘛,控制不住很正常。他曾经祷告说:“给我贞洁,但不是现在!”
王尔德说过:“我能抵抗一切,除了诱惑。”
笛卡尔:
笛卡尔的怀疑在哲学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明明知道我所生活的、所感受的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但是,到底怎么能严格地去证明它是真实的呢?你要是非说一切都是幻想,这谁也驳不倒你啊!笛卡尔的怀疑论很有挑战性,我们来听听笛卡尔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想来想去,他得到一个答案:不管我再怎么怀疑,“我怀疑”这件事是确定的,它肯定存在吧?那么,只要有了怀疑的念头,就说明“我”肯定是存在的——“我”要是不存在就不会有这些念头了。
“我思故我在”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推理演绎关系:从前者为真可以推导出后者为真
“不管多么荒谬、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无一不是这个或那个哲学家主张过的。”
唯我论:
我们只能确认我自己存在,外界的一切存在不存在我不知道。唯我论可以让我们变得更坚强,在采用唯我论时,我们会感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大,我们不用害怕任何事物,只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好。
斯宾诺莎:
他是继承了笛卡尔的思想,并且想完成这个体系。第一步,要找到公设对吧。笛卡尔把一切都怀疑了,我们就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存在的、不可能被怀疑的东西作为公设。既然这个东西绝对存在,那么它肯定不能依赖别的物体存在。斯宾诺莎把这个东西称作“实体”。
实体的特征是,这东西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不依赖外物存在。这意味着,外物也不可能摧毁实体。否则的话,实体的存在就要依赖于“外物不去摧毁实体”,等于还是依赖于外物了,对吧。既然实体自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外物也不能摧毁它,那么实体肯定是永远存在的。用类似的方法,我们也可以证明出,实体是无限的,是唯一的,是不可分的,是善的。
如果实体是无限的,是唯一的,那么就等于说,世间万物,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实体的一部分。因为只是一部分,所以是不完美的一部分。
莱布尼茨:
物质是占据空间的对吧?那么只要是能占据空间的东西,就可以被分成更小、更简单的东西。物质无限地分下去,最后剩下的,一定是不占据空间的“东西”——要是占据空间就能再分下去了。这“东西”不占据空间,所以它不是物质。所以它是精神。所以一切物质都是由精神组成的。
机械论:
机械论,也就是机械唯物主义 (用物理学来解释包括在人类意识在内的整个世界) ,它对我们普通人最大的优点是,很容易被接受。人活着就要和物质打交道,这是最基本的事。而且机械论还有日益强大的科学奇迹作后盾。只要人稍微了解一下现代医学,就很容易接受“意识乃是神经活动的结果”这一机械论最关键的结论。可以说,我们周围的大部分人,对生活的看法多少都带一些唯物的观点。
然而机械论也有弱点。虽然人们可以通过实验证明物质能对意识产生严重影响(比如脑萎缩会降低人的思考能力,打一棍子可以让人立刻昏厥,喝酒、嗑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可以证明人类不能靠思想意念去改变物质,但是也仍旧不能严格证明意志完全由物质决定
当一个人的身体丧失生理功能而死去的时候,我们看到他一动不动,对刺激没有反应,我们认为他的意识消失了。但我们如何去证明这一点呢?或许这个人一动不动仅仅是因为身体失去了生理功能,而不是意识消失呢?虽然这个假设很古怪,但是机械论却难以反驳它。还有另一个批评,唯物主义说物质不依赖意识存在。但是当人没有意识的时候,又怎么知道那物质是存在的呢?
决定论:
机械论虽然可以条理清晰地解释这个世界,但是按照机械论的说法,人类不过是这个世界中可有可无的一件事物而已,和桌子板凳、花鸟鱼虫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的意识不过是一系列物质作用的结果,随时可以消失,毫无永存的希望,更谈不上还有什么人生意义。这很容易推导出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甚至是决定论。
决定论的意思很简单,既然世间万物都可以用物理规律来解释,那么每一个事件之间必然要遵循严格的因果关系。如果人的意识是完全由 物质决定的,那肯定也得服从严格的物理定律。那么,整个世界该如何发展,该走向何处,都是由自然定律决定好了的。就像人们根据力学可以预测星辰位置一样,人们也可以根据自然规律来预测未来所有的事件。
一个支持决定论的证据是,在20世纪之前人们认为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随机数。我们在生活中可以靠掷骰子获得随机数。但如果以物理学的观点看,骰子最终的点数是被骰子的形状、密度、摇晃它时的手劲等等一系列客观原因决定的,骰子的运动也得严格遵守物理规律。只要我们只得之前任何一瞬间的全部物理数据,我们就可以计算出最终的点数。普通人以为骰子是随机的,只不过是因为所有数据的计算量太大,超过了人们的能力而已。
学过计算机的同学知道,计算机里也不存在真正的随机数。计算机生成的所谓的随机数,实际上是取一个现成的数字(比如系统时间),经过一系列固定公式计算出来的。没有随机,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计算。数学家拉普拉斯曾说,只要他拥有足够多的数据,他就可以按照机械定律推出未来世界的全貌。
能预测未来,这听上去挺美妙的,但其实特别可怕。可怕之处在于,一旦我们接受了最严格的决定论,那就意味着人类没有了自由意志。因为我们的意识是由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决定的。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又是由物理定律决定的。所以,我们头脑中的每一个念头,在前一秒钟已经被决定好了。如果我们这么一环一环地回溯回去,那么我们一生中的一切所思所想、我这本书中的每一个字,你看这本书时在头脑中迸发的每一个念头,其实都是在几万亿年前的宇宙大爆发的那一瞬间就被决定好了的。且不说这想法很诡异,关键是,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既然一切都是决定好了的,那我们为什么还有努力奋斗?
更要紧的是,人之所以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因为人有自由。那么假如人的全部意识都是事先被决定好的,人就没有自由,那不就没有道德可言了吗?人就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呀。
最后说一下决定论对生活的安慰作用。唯我论把人看得很大,可以安慰人。机械论和决定论把人看得渺小,也同样可以安慰人。一切随遇而安就好。决定论和宿命论很像,用宿命论来安慰自己,是中国人的老传统了。当我们遇到挫折时,我们常会安慰自己说“这是命”。
然而中国人很狡猾,遇到好事的适合就不说是“命”了,男女相聚,说的是“缘”。缘是什么?佛教概念里讲的是因果报应,遇到好事讲“缘”,意思就是说这是因为我之前做过什么好事,这是我应得的。但自己遇到坏事就像前面说的,不讲因果改讲宿命论。但等到讨厌的人遇到坏事呢,就又是因果论,骂人家这是“报应”,这是“活该”。那么,要是自己讨厌的人遇到好事了,中国人该怎么办?多半心中暗骂:某某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他又开始讲辩证法了!
休谟怀疑论:
休谟认为 ,你们讨论“何事真实存在”之类的问题,实际上这些问题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回答,所以你们才怎么说怎么都有理,正反两面的观点都能成立。举个例子,洛克不是有“白板说”吗?洛克认为人的经验是从后天的客观世界而来。在洛克之后还有另一个英国的经验主义者贝克莱,他则认为世界上没有物质,人的经验都是心灵中的观念。这两个观点一个唯物,一个唯心,谁也说服不了谁。唯物者可以说,一个物体你不意识到它,它就不存在?这岂不是荒谬?唯心者可以说,我不意识到它它还存在?是因为还有其他人意识得到它。如果人人都意识不到它,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存在的呢?
这话说来说去近乎抬杠了。于是休谟说,你们都错了,错在你们讨论的问题超出了人的经验范围。“经验从哪儿来的”这个问题,我们根据经验回答不出来,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康德:
在康德的哲学世界里,所有的知识都要先经过人类心灵的加工,才能被人类认识。不是心灵去感受经验,而是心灵加工经验,心灵产生了经验。有一个最常用的比喻,有色眼镜。假如每个人终身都必须戴着一副蓝色的有色眼镜,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事物,必须都通过有色眼镜的过滤才能被人看到,那么所有人看到的就算一个蓝色的世界,而世界真实的面貌是人永远看不到的。
黑格尔:
传统的逻辑是,一件事不能自相矛盾,事物和事物之间也不能相互矛盾。“我长得漂亮”和“我长得丑”两者只能有一个为真,不可能同时为真。但黑格尔说,一个判断并不是世界的永恒真相。他认为,世界不是容不得矛盾的,而恰恰相反,到处都是矛盾,矛盾就是世界的本质。
为何说矛盾可以存在?因为矛盾双方是相互依存的,“漂亮”和“丑”虽然是矛盾的,可是没有丑就没有漂亮,两者谁也离不开谁。
叔本华:
前面讲康德时那个“蓝色眼镜”的例子,可能会让很多人认为物自体是有很多个的,而且和表现出的事物一一对应。比如桌子有一个它对应的物自体,“我”也有一个“我”对应的物自体。叔本华说,这是不对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区别两个事物时,离不开空间概念。比如两个东西形状不同,摆放的位置不同等等。可是物自体不具备空间属性啊,所以我们不可能把物自体区分成一个一个不同的样子。
叔本华认为,万物的物自体是统一的,只有一个,叔本华给它起名为“生命意志”。简单来说,是一股永不停歇的力量,这股力量驱使着万物去运动,去发展。比如人和动物的食欲性欲,比如植物破土而出的欲望。
我们以为自己生活、恋爱、结婚、工作是根据我们的理性选择的,而叔本华认为,真正驱动你的都是种种欲望:生殖的欲望、享乐的欲望、征服的欲望等等。你以为你在靠理性生活,实际上躲在理性背后的是生命意志。
尼采:
“权力意志”一词中的“权力”容易引起误解,这并不是政治权力的意思,而是指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强壮、更富创造力的欲望。尼采把人分为强者和弱者,强者体现了权力意志,而弱者相反。
传统欧洲人相信基督教的普世精神和卢梭的人文主义,两者强调的是对弱者的关怀,强调人人平等。尼采不同意,他认为,同情弱者没错。但弱者不能以此为理由,去要挟、榨取强者,去拖强者的后腿,这样做是可耻的。
我们现在都讲人人平等,尼采却反对平等。他认为平等主义者是嫉妒成性,看到别人有什么,他们也就想要什么。
尼采和叔本华一样,认为这个世界是悲观的,但他的解决方法和叔本华不同。尼采的世界观带有强烈的激情,他认为叔本华的禁欲是胆小者的逃避行为。他觉得人不应该像叔本华宣扬的那样避免痛苦,而是应该承认痛苦,迎战痛苦。
PS:尼采所处的时代,正是西方自由经济崛起的时代。我们知道,自由经济强调的是竞争,强调胜者为王,只有这种价值观才能充分发挥自由经济的优势。不好的是,尼采这种精英主义后来被希特勒利用,成为了纳粹理论的一部分。
达尔文与他的进化论:
进化论就像极为简单的理论解释了复杂的世界,而且逻辑严谨,能自圆其说,不需要任何超自然力量的干涉,比牛顿力学更容易让人接受。不过进化论也是一门被广泛误解的学说:
比如:进化论就是生物“从低级到高级”的“进化”
进化论的意思仅仅是,基因中那些符合环境的部分被保留下来了,不合适的部分被淘汰了,这中间并没有高级和低级之分。有些人会觉得从单细胞生物进化为人类,是从低级生物进化到高级生物的过程,人类比单细胞生物更高级(好像我一直以来所被灌输的观念就是,人是一种高级生物),然而人类的机体构造虽然比单细胞生物更复杂,人类的智慧比单细胞生物更高,但这并不一定就是进化的方向。
假如高级生物指的是更复杂的生物体,而且进化论是从低级进化到高级的话,那么经过几千万年的进化,为什么今天还会有细菌、有昆虫呢?为什么比细菌构造更复杂的恐龙反倒灭亡了呢?其实,为了生存,有很多生物的构造从复杂演化为简单。
波普尔:
波普尔提出了一个检验科学理论的重要标准:证伪。什么是科学理论,什么不是?其中关键的标准是看这个理论有没有可以被证伪的可能。比如“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这就是一个可证伪的命题。这等于说“只要你能找到一只不是黑色的乌鸦,就能说明这个命题是错误的”。既然我们尚未找到不是黑色的乌鸦,那么到目前为止,这个命题就暂时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所以的科学理论都是一种假说,科学家没有办法证实任何一种科学理论。但是科学理论可以给别人提供验错的机会。在没被检验出错误之前,我们就姑且相信这个科学理论是正确的。
在现实生活中,这个标准可以很方便地把巫术、迷信和科学区分开来。算命、巫术为了吸引人,不得不做出预言,但是他们拒绝把这些预言说得很清楚,而是用尽量模糊的话预测,比如“你过几天要倒霉”“你过几天要遇到贵人”。问题是,“过几天”是几天呢?什么样的事算是“倒霉”呢?因为他们没有明确下定义,当事人在未来的任何遭遇都可以用这个预言来解释,因此这些预言是不可证伪的。换句话说,这些预言没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再举个例子,用星座分析人的性格的时候,常会见到这样的文字:
“你有时很讨厌自己”“你喜欢独处,又不甘寂寞”“你平时对爱情玩世不恭,但如果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定会义无反顾”。
相信星座的人把这些话往自己身上一套,一看,真准呀,这不就是我嘛!
其实呢,这些都是不可证伪的,我们挨个说。
“你有时很讨厌自己”——这个“有时”保证这句话不可证伪,要证伪这句话,就要证明一个人在一辈子里的每一分钟,包括尚未到来的每一分钟里,都没有产生讨厌自己的情绪。这当然是无法证明的。
“你喜欢独处,又不甘寂寞”——这句话把两个相反的情况都概括了,相当于说“一个命题不是正确的,就是错误的”,是重言式,也是不可证伪的。
“你平时对爱情玩世不恭,但如果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定会义无反顾”——这句话的陷阱在于,“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定义不清。人们在对某个异性义无反顾的时候,自然会认为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因此后半句也是重言式,相当于说“单身的人都是没结婚的”。
正因为这些预言是不可证伪的,所以这些话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绝对正确的,不仅用它谈论这个星座时是正确的,用它谈论另一个星座时也是。而且这些话不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是无意义的正确。
萨特:
萨特认为那些形而上学家们说什么人类的本质如何如何,人类的使命如何如何,都是不对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真理,只有人类存在这件事才是最最根本、不可撼动的事实。那么什么能体现“我存在”呢?“我”这个词严格来说,指的是自我意识,前面说过,自我意识的前提必须要有自由意志,那什么能体现自由意志呢?只有选择,而且是自由的选择才能体现。
我们现在常听到这样的话:“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呀”,意思是说,我现在的选择是环境所迫,是各种现实逼着我做出的,不是我自己想选的,我也就不应该为此负责了。萨特反对这种借口,他认为,人在各种极端的情况下,都有选择的自由,哪怕是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