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母
伯父老家门口的杉树已长得高过了屋檐,院子外头的芭蕉叶也愈发肥硕苍茂。只是,房子紧锁了数年,以前常来筑巢的飞燕也早已不见踪影。 房子是八十年代初建的,一室三房的砖木平房,后院有天井、柴房、 粮仓、猪圈,前院北侧打了一口水塘、立了一间汲水的井房。 从我记事起 ,伯父一家便搬到镇上定居 。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帮忙守房, 晚上打着手电筒去巡一遍,搭好门栓。再后来,干脆住在老房子里。 小时候偶尔跟着姐姐在那儿玩,搭木梯爬到后院的粮仓顶头,翻堂哥堂姐的旧书本 ,跟寻宝贝似的。 偶尔能见着堂姐初中的日记,少女的心事了落笔尖 。 爷爷唱了一辈子皮影戏 ,十几岁刚跟师傅学艺的时候还被日本兵抓过。爷爷瘦削、长得也清秀,便也没受苦,给小日本泡了几天的茶水,灵机逃了出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大跃进、吃食堂,吃不饱是常有的事。爷爷在外唱戏,常能挣得一块腻肉,回来家里几个孩子都能分吃。 我看过他唱戏 ,九十年代的时候, 红白喜事都会请皮影戏班子, 蔚然成风。班子分工有序, 有人拉弦、拉二胡 ,有人吹号、敲锣 。一块很大的白色幕布横亘在台桌前,爷爷他们坐在幕布后,操耍着皮影木偶,翻、跳、行、跑,伴着用乡音浓重的腔调吟出的唱词。 白事上唱的,哀伤、悲亢,爷爷撕扯着声带,吃力得很。红事上则欢快很多,唱词俏皮,音色也圆润很多。台下坐在长凳上的观众 ,都是忙完了家务活 ,带着手电筒赶夜路来的。他们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 ,眼睛直勾勾盯着幕布。我常常不在意爷爷他们唱了什么曲儿,因为我压根也听不明白,倒是很喜欢看那些皮影木偶,一个个嗔笑、怒目,乖张得很。 而今,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他曾送给我一本戏书,里面是我依旧不懂的文言戏文,我用一张旧报纸包着,塞在书柜的角落。别人说,人去了,东西就要随着去,不能留。我自然不想被发现,一直虚掩着。 还记得,我常在爷爷奶奶家玩到很晚 ,被父母催促回家。想必那时也已到了体恤长辈的年纪,便执拗着不要他们护送。爷爷就必定会拿着那个特意跑远路买的超大功率手电筒,站在院子外头,拿追光随着我。直到我到家门口 ,喊一声“嘎嘎<本地方言,爷爷的称谓>,我到家了” ,他才会关掉电筒回屋内。 也还记得,一个冬日周末 ,我和姐姐贪睡在爷爷奶奶家床上 。很久,被唤醒看窗外。漫天的雪花,窗台的琉璃早已结冰,没多时,杉树枝也被压折了腰。我嗖嗖穿齐了衣裳往外跑 ,只听得二老的叮嘱声,别只顾着玩给冻感冒的。 坚守、隐忍、耐劳、含蓄,这是他们的秉性,也烙印在了我的血液里,陪我走过这么多年岁。而他们,也一直活在我心间。 永远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