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行(四)大同古城
晋北行
(四)大同古城 到达大同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战友小韩不在家,去了内蒙,得知我到了山西后,专门打电话过来,决意要给安排酒店,还把我托付给了战友巴林,好像我没出过远门似的。巴林哥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不仅车接车送还要陪我一起逛古城。陪人一起逛,那是很累的事情,尤其是陪我这种爱钻背街小巷子的。 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决定第二天逛古城,一定要一个人。 一个人晃晃悠悠,一个人悠闲自在。 六年前第一次来大同的时候,是我去呼伦贝尔,回来的时候绕道坝上经赤峰来到大同,那是一次短暂的停留。那时候有个姓耿的市长刚刚在大同主持工作。那时候大同开始从资源型城市向旅游型城市转型。 小韩陪我在老城区转悠,所谓的老城当时根本没有城墙围着,我看到一片一片的生活平房被大面积的拆迁,城区中心盖起了钟鼓楼,华严寺正在翻新扩大规模,一些商业街开始初见规模。那时候的拆旧建旧让我内心澎湃,俨然眼前描绘出了一座更大规模的平遥古城。我们走在通往西城门的路上,一座文革期间的建筑挡在了我们的面前,刚好立在中轴线上,形式酷似一个缩小版的人民大会堂。小韩说这建筑这里很影响旧城恢复的设计规划,当时他说那个耿市长说准备把这个建筑移走。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经常开玩笑地说,给我们的钟楼底下安几个轱辘。一到晚上把钟楼推走,白天再把它推回来。我以为小寒跟我在开玩笑。便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小韩跟我很认真的说。这是真的,好像代价挺大的,要比盖重新盖一个这样的建筑还要费钱。技术上完全可以解决。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藏起了笑,心里在想他们这种保护旧城旧建筑的精神的的确确难能可贵。 早上我趁着凉爽的空气在老城区里闲晃,仿古街道被修的溜光水滑,步行商业街的铺面也都热闹非凡,华严寺比以前老庙的面积超出了五倍都不止。可我总觉得哪一点不对劲儿。哪点儿呢?就是新。 刚刚落成的大同潘家园的古建筑群。青砖上泛着白碱。华严寺的大殿新旧辨识度极高,新的建筑,新的佛塑像,壁画上细如发丝的“发丝”画的跟麻绳一样粗。步行商业街里到处充斥着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过来各种俗气廉价的旅游纪念品和所谓工艺品,那些珠光宝气的彩色玻璃,金光灿灿的塑料制品,铁丝握成的各种粗糙的交通工具,兜售的各种念珠,不知什么材料和质地,嘴里喊着“三个十块,三个十块,不要错过。”花布做成的灯笼裤说是手工扎染的,机器绣花的布兜兜当手工绣品来卖,玉器店,满大街的手鼓店,一个眼神迷茫的小姑娘坐在手鼓旁随着店里播放的音乐,手臂一起一落,跟刀削面饭馆前摆的削面机器人一样的动作机械。 这样的场景在随便一个偏僻山区的古镇里都能见到。我无心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竟然走进了一片废墟里。 这是一片正在拆迁的房子。搬走人家的院子被废弃,里面一片狼籍,荒草萋萋。没有搬走的住户,院子里依然市井味十足,满院子的烟火气。 公共厕所旁边的一个院子门口,一个大妈刚刚卖了她家里的钢碳炉子给收破烂的,正用我听不大懂的大同土话跟那人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嫌钱给的少了。我凑过去掏出手机想拍一张照片,大娘见我掏手机对着她,拧脸就往院子里走,收破烂的跟我说,人老了害怕照相。 我跟进院子。一个中年女人用敌意的眼神看我,我低眉顺眼的问能不能进来参观一下?见我是外地口音,她才露出了笑脸,说: 随便看。说是随便看,却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这是一所典型的四合院儿。只是院子中间的空地被盖了低矮的棚子,当每家的储物间来用,这里住着五家人。因此,院子里自然形成了一个回字形的走廊。 我边看边用手机拍照片,那中年女人跟的有些不耐烦,回屋洗菜去了。我掏出速写本选了一个好的角度准备把这里留在纸上。 这儿的房子明显已经年久失修,北厢房屋顶的东面已经坍塌下来,黑色的木檩条从灰瓦的缝隙里支棱出来。我看见过开放性的骨折,一个人的腿骨从肉里呲出来,白惨惨的刺目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屋顶上的瓦几乎都看不到了,上面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的户外广告布,为了防止风把它们扬起,广告布上尽是压着砖块。我想广告布一定是为了防止屋顶露雨的最简单,最省钱,最便捷的方法了。小时候住平房院,记得有一天晚上下大雨,屋里从芦席的顶棚上开始滴雨滴,奶奶拿了搪瓷盆去接雨,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响脆,直到现在仍然会在耳边响起。第二天爸爸就买了一卷牛毛毡铺在了漏雨的瓦上,从屋脊一直铺到房檐。奶奶骂他懒,他说请匠人还得看人家的时间,这只是临时对付一下。 临时对付一下,住在这里的人不知临时对付了多久? 每家门口放着一口水缸,我以为只是淘汰了舍不得扔的物件,走过去看,里面盛满了清水,缸沿上挂着黄铜的水瓢。蜂窝煤的炉子,从破损的窗户玻璃上伸出来的马口铁烟囱,烟囱口吊着的玻璃罐头瓶子。窗户台上凉晒的橘子皮,屋门口院子里的一株夹竹桃,门口用废旧挂历卷攒成的彩珠门帘。 这一切有点儿熟悉,记忆被慢慢唤醒,我把这些一笔一划地画进我的速写本里。像画过去的时光,那些被尘封的年轮和灰黑色的邮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个画家?”那个卖自己家钢碳炉子的大妈挑门帘出来,用大同的土话问我。“饿不斯”我学着用大同土话的发音告诉她。她觉得亲切,问我是不是拆迁办的?我赶紧摇头。随后她给我搬来小板凳放在阴凉地里让我坐: 坐哈来慢慢画。我谢她,合上了速写本和她聊了起来。 大娘姓杨,22岁嫁到大同,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儿里,至今已经五十多年了。老伴儿有些半身不遂,能搞着走路,一个儿子在太原,闺女远嫁南方沿海地区。老两口在这里住40㎡的两间平房,六年前传出拆迁的消息。 我问大娘房子都快塌了还敢住?杨大娘说不住往哪儿住?天天说要拆,吓的也不敢修,屋里漏雨只能临时用塑料布盖着,这不去年东边半间屋顶塌下来了。 我问大娘为什么不搬走?大娘说搬走的都是有钱人,不在乎这房子,人家早都在别处买了楼房,根本就不在这烂院子住。还有就是政府给的条件好,也带头搬走了。我问: 不是政府给的拆迁政策都一样吗?大娘说,是一样,但是这里头门道多的很!她开始慢慢地跟我诉说她的不容易。 杨大妈的房子被测量了四十平房,在东门外面的一个安置小区给分了一套建筑面积八十平房的安置楼房。四十个平房要按建筑成本价1200购买,其他超出部分要按市场价4000购买。杨大妈说她不想出去,住了一辈子平房,不想住楼房,老伴儿行动不方便,这里住习惯了,再说也没有那么多钱买这房子,老伴儿吃的低保,她的退休工资才2000块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几十万呢!所以,去年就让签合同,到现在都搬不成。 我一直在听,根本插不上话,也不知还说什么。 大娘家虽然老旧,但非常清洁干净,锅台上的水泥被擦的油光锃亮,放在上面的一口黑铁锅一尘不染。从屋里出来,我跟大娘告别,默默地离开了小院儿。 六点的太阳还很灼烫,我一路向西迎着太阳,心里却有些压抑和堵的慌。 出了西门向北一拐,就看见了那座“文革”建筑,缩小版的人民大会堂。它真的从西门口被平行移动了足足五百多米,我站在这座印有“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和“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事业的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标语的宏伟建筑面前,为它的重生感到震撼。 听说这座“工”字形的建筑是被拆分成三个建筑单体被分别平移过来的,然后在这里再进行重新组合对接。我看到每组窗间墙上都有六个一组的孔洞,有铆接的痕迹。具体的技术工艺应该很有趣,很复杂,可惜没有眼福亲眼目睹这一壮举的实施完成。 听说完成此项工作要比推倒重盖高出接近十倍的花费。我站在这座雄伟的“文革”建筑面前,内心 感慨,它的命运比有些人的命好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