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北京不是一个地点。
(一) 蜗居和干粮
2015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去北京,那年24岁。
那时我刚从贵州回来过年,杨唯和王丽婧还在念研究生,阿斯还和李逸凡住着五道口的小房间,李慜刚毕业半年在比宇宙中心再偏一些的上地工作。我最好的朋友们,都在北京。
彼时雾霾的热度刚兴起,人们总在社交平台上谈论着北京的天,而我和王丽婧去的那些日子,却都是蔚蓝的好日子。我借住在杨唯同学租的房子里,相对于学生党而言,这样的三居室已经是很奢侈的选择了,记得杨唯当时蜗居在北大附近的一居上下铺,王丽婧暂住在阿斯和李逸凡租的小房间里,北京城沁明的蓝天下,大家的未来都在缓缓起步。
那段日子碰巧是王丽婧的生日,我们瞒着她悄悄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在一家叫不出名字的小饭店里给她庆生,那时候她是我最聊得来的妹子,我们搭伙总不会让话题落地,我们有着相似逗趣的性格和曾经共奋斗的往日。杨唯和阿斯白日里要实习,因此我和王丽婧多数时间是两人结伴,玩遍北京城排名最靠前的那些景点,我们脚力好,不辞辛劳风风火火,能起个大早去未名湖滑冰,一天能地走完八达岭和十三陵,也能一天走完颐和园加圆明园,冬日太阳乏力得摇摇欲坠之时,我们还在景山看着故宫,然后在天黑之后跑着下山赶公交车,去和杨唯阿斯碰头吃一家胡同里的川菜苍蝇馆子。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学生,都没几个臭钱,我们都是背着干粮游玩,我和王丽婧在长城啃过面包,在十三陵啃过面包,在故宫啃过面包,到了晚上就聚头在拥挤的馆子里吃饭谈天,说起来不如后来那么别致,但是那时候的快乐却不可比拟。北京冬天的夜里特别冷,三轮车夫的叫卖声和冷风一起穿过什刹海街头,我们裹紧大衣边走边侃着大山,差点掉进结冰的湖里。
记得李慜抽出周六的时间来请我们吃饭,他是当时唯一的工作党,也请了最贵的一餐饭。吃完饭我们便在阿斯的房间里打牌打到天黑,李慜要坐公交回宿舍,我便陪着他去等公交。北京冬天的街头是很冷的,却也很喧闹,在车流不止的公交站头,他对我说,骚斌啊,好好读书,我是没有这个路了。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印象中他从来都是和我嬉皮笑脸,鲜有这么严肃的时刻。
五道口有一家藏在巷弄里的小饭馆,里头的猪脑花被杨唯反复的推荐,那个冬天我们在那家餐厅里吃了两回。第二回是我们要滚蛋的前一天,阿斯给我夹菜的时候,我突然很不舍,不舍得离开这个集体,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舒适圈,只要身处其中,我便是一个开心乐观的我,不再冷漠与寡言。
吃完饭的我们再次挤到阿斯的小房间里打牌,杨唯开了一瓶酒,我们碰着杯,杨唯用手机放了田震的《干杯朋友》。牌也无心打了,只是相顾无言地碰杯。词里唱的洒脱,心里却不是这样的。那时,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的模样,不知道前路的坎坷,只知道我们围坐于北京一隅不足十坪的空间里,我们在这座城市很渺小,很贫穷,我们只有酒,快乐,彼此,和对这个世界的无畏。
(二) 新屋和新人
2016年9月14日至2016年9月18日,中秋。
我从贵州回上海已一年有余,在一年里阿斯已经留学了一趟新加坡并回国了,长跑7年的恋情也结束了,杨唯入职了华泰投行并且交了一个男朋友,王丽婧在上海正忙着她的秋招,而李慜依旧在上地工作,只不过此刻北京的中心已经移驾西城区平安里,离他十万八千里。
501和龙云飞有很多共同点,他们在我的北京往事时间轴里同时出现,他们都经常被我吐槽浑身缺点,一个“要桌桌没有,要凳凳没有”的新屋,和一个“师姐你什么时候分手”的新人,以及,他们都不介意我的吐槽。辗转过几次不如意的租房,杨唯阿斯和龙云飞终于定下了平安里的一套完整的二居室,小区比较古旧,房间也不大,但是这是完整的属于她们的屋子,可以腾挪周旋、生火做饭、铺床而卧的一间完整的屋子。为有仪式感,当时她们还把往来的住客称为房客,而当时以此命名的微信群,至今仍是我最活跃的好友群。
那年中秋,我们如寻常人家般,买了食材做饭包饺子,蒸螃蟹,开红酒,屋子里热热闹闹好似过年,我当时觉得,如果我生在70年代,有亲兄弟姐妹时,过年大概就是如此的热闹吧。所有菜都上桌时,我们终于碰杯,觥筹交错的声音不像上一回那么伤感,我们真情实感地庆祝着,庆祝节日,庆祝新屋,庆祝人生的一些转折,庆祝好友难得的相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朋友圈的图片都用的是那年中秋的餐桌图,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是我成长之路中最团圆的一刻,毕竟团圆于我而言是那么遥远。
那段时间是阿斯艰难的一段岁月,她很努力地用笑来迎接我,不希望毁了我难得来北京游玩的心情。记得我们五个暴走天坛和东交民巷之后,疲惫地坐地铁回家,大概是太累了,阿斯站在稍远处不语,神情有些落寞。杨唯给我使了使眼色,让我过去陪她说说话,我也是硬着头皮拿地铁中随处可见的地图聊了起来。如果心事是具象的,这座偌大的城市怕是装不下城里人的心酸和失意,还好在林立的钢筋水泥间,还有和煦温暖的室友和住客,在彼此错落的人生阶段里帮衬着。
中秋的北京还有着尚未消退的暑气,最后一晚,我冲完凉,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右手边阿斯回房间关上了门,她可能无法做到时刻保持高涨的情绪,需要休息,左手边杨唯和龙云飞也关着他们的房门,里面陆陆续续地传出练习《super star》的吉他声音。窗外开始打雷,我从厨房拿出了解冻一下午的猪肉和饺子皮,在客厅里心无旁骛地包起了饺子,觉得很安心,想的都是这些饺子她们或许可以吃很久。这次的北京二环有了温暖的一亩地,这里出现了新的人,也离开过旧的人,这里有一张沙发为我而留,这里像是我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家。所以,若要找501和龙云飞的共同点,我会再加一点,他们共同补足了北京的圆满。
(三) 纯粹和快乐
2016年11月29日至2016年12月4日,出差。
在华菁实习获得了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时隔仅俩月我便杀回了501。不再像一个客人,倒像是回家一般的轻车熟路,一个人在半夜就摸回了平安里。杨唯和龙云飞的感情依旧很稳定,阿斯也比中秋开朗了许多,王丽婧依然在奔波着她的秋招,而李慜,还是在遥远的上地勤恳地工作着。
出于老板提前回沪,我额外得到了一间东方君悦的标间,我们四人穿着酒店配置的日式浴袍,在酒店里拍照耍闹。十二楼的窗外是东方君悦的中央喷泉,在夜色中金光灿灿,长安街川流的车阵只留下明亮的一道道光影,第一次见识到了北京繁华的一面,不再是烟火的巷弄,局促的的馆子。
阿斯请我吃了四季民福的烤鸭,走上四季民福的露天小阳台,隔着护城河便是故宫褪色的红墙和角楼。杨唯带着我们吃了火烧云,透过木质窗杦可以望见鼓楼精致的一角飞檐。这次真实地感受到了老北京城逐渐自上而下地渗透进了我们的生活,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们在北京默默的努力着,虽然这座城市对新来者有着巨大的隔阂,但是她们仍然通过日夜的奋斗让生活变的越来越不那么捉襟见肘。
在浓重的雾霭中逛完北海公园,离开北京的最后一夜她们带我去了炙子烤肉,席间我们又开了几瓶啤酒,烟熏火燎地将口味平平的烤肉吃的花样百出,借着微微上头的酒意和滚滚而来的烟熏,我或生理或心理地充盈了眼泪,模糊地睁不开眼。那段时间我在上海和研究生同学处的不是很愉快,但是我却能在北京得到最纯粹的快乐。我们四个躺在501的沙发上,一起在脸上涂满阿斯的面膜泥,相互嘲笑。她们总是让我再多呆一晚吧,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驻扎在这里,恨不得将自己的生活也揉进这里,因为这里可以产出最原始的快乐,不需要我努力营造。
(四) 相亲和求佛
2017年11月10日至2017年11月12日,寻常周末。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有余。杨唯和龙云飞经历了许多故事,依然还在一起,阿斯已经完全走出了那场剧痛,又变成了最善解人意的阿斯,王丽婧的新工作与她男朋友一起落脚在北京,成为了新的北京党。而李慜依然驻扎在偏远的上地,我真的以为,他会永远在北京留守。而那时的我,则处于焦虑的求职阶段,北京的这些挚友,成为了我平日微信里骚扰最多的树洞。
我借着去北京笔试的机会,去了一趟北京,其实我自己知道,笔试就是由头,我太久没去破破烂烂的501,没去毁坏一些501的家用电器,没去拥抱我的老朋友了。这么多趟下来,北京的景点已经玩历的差不多了,杨唯也早早声明“胡晓斌不要想拖着我逛景点”,不过大家为了我,还是挑了一个晴朗空明的下午去了雍和宫。深秋的北京沁冷,雍和宫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地,我感慨着来北京次数也不少了却还是总能看见它新的美好。阿斯和王丽婧除了为自己祈福的几支香,几乎把剩下的香都塞给了我,我当时正在等待阅文集团可以给我一个offer,对此的期盼和随之而来的焦虑均霸占了我全部心思。我知道,她们也都在盼着我好。
阿斯开始了相亲生活,她笃信着算命先生为她算的卦,那样也挺好,只是这一次介绍来的对象并没有被算卦的算中。阿斯的京城第一场相亲从平安里出发,杨唯一路尾随并将信息实时地直播在群里,王丽婧和我从不同的地点忙活完纷纷赶来加入偷听旁观,无奈我们仨最后龟缩在隔壁的隔壁桌,翘耳以盼却发现什么都听不清,只好面对杨唯的白眼咽下了一餐饭。相亲以失败结束,无论是相亲前还是相亲后,对于该名男子的吐槽从来没有停止过。我猜,这一天的重点也从来都不是相亲,而是为了大家能一起在这城市的平凡周末里,给自己找点趣事做做罢了。
这是我在北京待的最短的一次,大家不再暴走北京城,只是在高级的商圈里走走停停。她们活的越来越像是北京人,熟悉这里的道路与巷弄,在扎稳脚跟后继续打理着人生其他的分支项,曾经我们憧憬过的未来在一步步地靠近她们,或者应该反过来说吧。
(五) 迁居和告别
2018年1月30日至2018年2月4日,年前。
国信答辩的当日下午,我直奔北京。我觉得只有在这里,我不会发疯。
所有的人都在上班,只有龙云飞头两日陪着我,陶然亭公园的滑冰场人不多,才划拉两下,我便回忆起了2015年在北京未名湖上习得的滑冰技巧。而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的慕田峪,一个人逛的国博,一个人在501里做饭,然后收拾。我成为了世上最了无生机的人,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没有情致。
记得有一晚,约了李慜吃饭,细算起来,这是来北京数次里,第二次和他吃饭而已。阿斯陪我一起去了遥远的上地,我们吃到很晚,是打车回的家。在出租车上,我和阿斯好奇地看着当夜的天文奇象血月,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逐渐安静了下来。疲惫开始侵蚀我的意志,我在白天久久支撑的精力消散而去,对于未来的迷茫和失意,在车辆驶过楼宇间的高架时,盘桓上我的心口。
那个周末是王丽婧的生日,我们在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里给她庆生。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北京时,也是冬天,也是她的生日,历史凑巧地回到了那一刻,只是三年时间,让我们从小饭馆坐到了大餐厅,让庆生团里多了一个龙云飞,让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些伤痛和痊愈的疤。三年前她还和我无话不谈,三年后我们生疏了不少。
在一个暖阳的午后,501只有我一人,突然来了心血为她们整理起客厅,从她们的客厅抽屉里,能翻出生产日期甚至超过三年的糖果,应该丢掉的东西远比应该留下的东西还要多,不计其数地一次性筷子记录着她们两年里点过的外卖,天南地北的调料和小食记录着她们走过的路。当我收拾完这一切再细看这个房间时,意识到,501的租期就要到了。
在这北京,连我的501都要没有了。断舍离从来都是很难的事情,不管是断舍离一包两年前从新疆带回来的牛肉,还是断舍离和一间京城不起眼房子的感情。
(六) 往事的结尾
后来,阿斯在北京交到了一个男朋友,我还没有去北京验过,感觉也不会去了。杨唯越发的忙了,长久地在外省出差,有段时间还常驻在重庆陪女儿。前些日子,王丽婧重新回到了上海,李慜的工作即将换到了广东,曾经我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北京,也总算是寻到了新的去所。
这座在我心中分量沉重的城市,好似突然清冷了下来。生活渐渐扼住了我的喉咙,梦想和毛躁的劲儿逐渐被摁了下去,人们都好像说好一般,在那座大城里聚过又散了。只是像我这般重情的人,总是常常想起我在北京的往事和酒。往事里的每一刻我都在期盼未来的自己可以加入这里,可是我最后也没有做到。像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有些遗憾,我的遗憾大抵就是这个。
北京于我而言不再是一个地点,它是一段时间,藏着我的北京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