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祭
记忆中中最有仪式感的端午祭是和奶奶一起去的那次河祭。当天,我们在窗门上贴好菖蒲令箭、插好新鲜艾叶,在家中的犄角旮沓里撒好雄黄酒(据说可以避蛇虫),吃完春卷(即食饼筒,台州地区端午习俗不吃粽子吃饼筒)后,跟着提了一篮子祭祀用品的奶奶上了一艘停靠在河岸边的乌篷船。
那大概是三十年前的端午节了。我们家老屋后面的河道不像现在这样狭窄龌龊,那时水面宽阔,水草丰满,鱼虾成群,还是我们饮用水的汲水地。提几桶水倒进自家的水缸,放点明矾,第二天就可以烧饭煮菜了,一点污染也没有。我们这群七八九岁的孩子经常在河里玩耍,夏日的傍晚洗澡沐浴,台风天的日子里钓虾捉鱼,清闲的日子里摸螺蛳捡贝壳。老家河道的上游是长潭水库,下游是东海的入海口,我们村那段正好是两支水系的交汇处,既有上游水库的胖头鱼,也有下游潮涌带来的海贝壳。孩提的日子无忧无虑,很多时候都是和屋后的那条河联系在一起的。有段时间经常梦回故里,梦见河里发大水,河岸土松落,水没到了家后院,我站在门槛石上望洋兴叹;也梦见过和小伙伴们在河岸边打闹嬉戏,那开心的劲儿无与伦比;更多的时候是梦见我们用水泵把河里的水抽到渠里,我们在渠里洗菜洗衣洗头,用渠水灌溉农田。我想那就是我的母亲河,它赋予我奔流不息东到海的豪迈,也赋予我婉约清丽西到山的绵柔。
三十年前的端午节就是在这条河上度过的。阴天的午后,奶奶一手提着祭祀品一手牵着我,登上了舢板,进入了船舱,那里已经有来自周边村庄的二十来个婆婆嬷嬷们了。她们有的带着粽子,有的带着水果,还有的和奶奶一样带着香油蜡烛和纸钱。船上只有我一个小孩,我老老实实听从奶奶的招呼坐在船舱最前头的长凳上跟船前行。然,小小的我心里一直在想那些个粽子是不是路上的点心,究竟是红枣馅的还是黑豆馅的?相比黑豆的软糯,我好像更喜欢香甜的红枣。可是奶奶婆婆们念了一路的佛经,点了一路的河灯也没看到有人拿粽子出来吃。我很好奇,挨到奶奶身边轻轻地问:“那些粽子是做什么的?”
“它们是敬给河里的神的。”奶奶虔诚地说。
“河神管什么的?”我追问。
“他管风调雨顺!”奶奶笑道。
我没敢再问,脑子里却迅速闪过神怪小说里张牙舞爪吃小孩的河伯,怕惊扰到了他的清梦。原来粽子是祭祀给他们的,不给他们吃粽子会不会呼风唤雨来掀翻我们的船?我没问奶奶,这样问她恐怕只会说我小孩多怪。我也一直缺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这个性格缺陷携带至今。说不上好或不好,好的是有些事你问了也白问,还不如不问;不好的是许多本可以前进的机会却限于自身反应迟钝而错失。 此时,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天突然下起了毛毛雨,有些人打开了伞,有些人披上了雨衣,有些人什么也不做任凭雨丝肆虐,念经的嘴,折金元宝、银元宝的手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船老大戴上了斗笠,穿上了蓑衣,继续扶着马达前进。而我却有点害怕是不是河伯要来找我,说我想吃他的粽子,是对他的大不敬,要携了我去河底龙宫。 天仍是阴阴沉沉,夹带着微风细雨,可以既不用打伞也不用遮阴,是最好的出行天。河伯对我的“大不敬”也好像也只有毛毛雨的惩戒,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吹着徐徐微风,迎着微微细雨,乌篷船进入到了一带更宽阔的水面,婆婆嬷嬷们把身边带的祭品,包括我最喜欢的红枣粽子,和现折的金元宝、银元宝以及福寿纸一股脑儿倒进河里敬了河伯大人。这样你就不会来吃小孩了吧?也不会作风作雨来掀翻我们的小船了吧?你看我也没吃你的红枣粽子,你不会要挟我去河底了吧?就这样左思右想,乌篷船开到了埠头,我们上了岸,走了十几里的路回家。我们祖国数十年来风调雨顺,犹如奶奶婆婆们的祈祷应验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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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chen 赞了这篇日记 2018-11-21 09:5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