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手记(第二卷)》摘录
加缪的手记内容很少日常琐事,以创作构思、文艺评论和对时事、人性、哲学的反思为主。他每日所记不多,文字克制冷静,但持之以恒,思考深入。有不少句子如今读来依然心有戚戚,所以摘录如下。
“小说前后两个部分的高度相似性,是全书精义所在。结论:社会需要的是那些会在他们母亲丧礼上哭泣的人。或者:用来判我们刑的,永远不是我们自己认定的那个罪名。”
“关于批评:三年写一本书,五行字即可加以丑化——而且引用的句子还是错的。”
“文学=乡愁”
“《追忆逝水年华》是一部英雄式的阳刚之作。(1)因为那始终一致的创作意志。(2)因为一个病人要做到这般坚持所须耗费的气力。”
“《呼啸山庄》是最伟大的爱情小说之一,因为这些小说的结局都是失败和反抗——我指的是绝望地死去。小说的主角就是恶魔。这样的爱只能用最后的败亡来支撑。它只能在地狱里延续下去。”(描写爱情的小说,我一直最爱《呼啸山庄》,因为其决绝和无望,看到加缪这段评论,有如漆黑的夜路上突遇光明,欣喜。)
“卡夫卡高明之处在于让读者不得不一读再读。他的结局——或说无结局——暗示着好几种解释,却又模模糊糊,读者为了让那些解释站得住脚,只好从另外一个角度再读一遍。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双重或三重可能的诠释,那就得重读两次或三次了。其实不必巨细靡遗地去解释卡夫卡书中的每一个情节。象征一定是普遍性的,而艺术家的文字只是一个粗略的翻译。不可能逐字照翻。只能求其传神。其余的就要看那对任何创作者来说都很重要的运气多寡了。”
“死亡让爱情有个形状,一如它塑造了生命那般——它把爱情变成一种命运。你爱的人如果在你还爱着她的时候死去,那么这就是一种地老天荒永不渝的爱情,否则一定会渐渐腐烂。”
“艺术有腼腆的本能。它就是没有办法直接把事情说出来。”
“人只要无法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他就不能得到自由。但并非通过自杀的方式。要克服就不该自我放弃。要能够毫不挟怨地正面迎死。”
“一个人到了30岁,应该要对自己了如指掌,确切知道自己有哪些优缺点,晓得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预见自己的衰颓——做他自己。尤其是接受这些。我们会变得很积极。一切有待实践,一切也有待抛却。不再造作,但仍戴着面具。我已经见过够多的世面,几乎能够抛开一切。剩下的,是一种每天持续不断,不可思议的努力。能够守密的努力,不抱希望,亦无怨尤。再也不会去否认什么,因为一切都能够加以肯定。凌驾伤痕。”(自勉)
“人最自然的倾向,是自我毁灭而且把全世界也拖下水。想当一个正常人得费多大的力气!遑论那些立志要自我克制并克制精神的人得更加倍地付出多少。人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他不过是一种无止尽的可能性。”
“我能够创作,靠的是持续不断的努力。我的本性是在静止中前进。我最深沉、最确定的倾向,是沉默和日常生活。我必须花上许多年的执着,才能免于分心,免于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诱惑。但我知道这样的努力可以让我屹立不倒,而如果我有任何片刻的怀疑,我就会坠下万丈深渊。就是这样,所以我可以不受病痛和遁世年头的干扰,奋力昂首地呼吸和克服。这是我绝望的方式,也是我疗伤的方式。”
“一个思想若要改变世界,就得先改变支持者的人生。这人的人生必须成为榜样。”
“道德会杀人。”
“我向来毫无节制地赖以生存的是美:永恒的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