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叫小芳

1 “缘分吧……也许” 如果你跑到小芳的小学啊、中学同学面前，问：你记得你们班的小芳么。 他们要好一想，半晌才能缓过神来回答 好像有这么个人，还要一脸狐疑地反问：你问她做什么。 因为小芳就是这么一个既不孤僻，也不活跃的人。 从神的角度来看，小芳的小半辈子平淡无奇。可是你从内部观察，从小芳的心窝子里往外看，不是这样的。 没人仔细看过小芳的眼睛。那眼皮肥厚得很，深深的皮褶下蒙着一层绵密细长的睫毛，不安分的目光若隐若现。 小芳的人生又跌了一大跤。好不容易吭哧吭哧半路学画考上了末流大学，竟没读到第二年，学校资质不健全，关门了。小芳愕然：学校也能有假的么？ 从学校回来后，小芳日日待家里玩，等着父母在厂里给她扒个工作。 “大家谁知道Panda现在在哪？” “他大学联系他爸妈了，说他从学校那边跑掉了。他家都找疯了” “哈？真的假的，抑郁了？” QQ同学群里炸成一锅粥。小芳读了几遍才明白：原来Panda不见了。 Panda，那个中学一直考第一的男孩子，小芳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中学里类似“生殖隔离”存在着“学习隔离”。和Panda在一个班的时候，成绩好的他坐在风水最好的第四排，往后隔六排的拐角才是小芳之流的安身处。 不在一个班的时候，小芳班在热闹纷乱的一层，而Panda班在肃穆四层里最神秘的拐角。小芳几乎没去过第四层。那一层，课间有教导主任巡查。 Panda？小芳使劲搅了一把糊成一团的脑子，“是朋克兔！”小芳突然想到，朋克兔不是几年前Panda注销掉的QQ名么。 小芳立即在仁仁、呼呼、果皮、渣浪、黄豆瓣上一一搜了朋克兔这个ID。果皮上还真有一个ID的简介、关注的内容和Panda非常像。 “真的被我找到了？” 小芳鬼使神差地给这个ID发了条消息：请问你是Panda么？ 发完她也没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出门散步，回家洗澡，爬上床，打开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你是？” 朋克兔回了！小芳开心极了！！ “我是小芳，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的?” “缘分吧……也许” 那平淡的对话似乎能攥出蜜来，Panda的回复醉地小芳晕晕的。 Panda说了，果皮聊天不方便，用微信。于是小芳颠颠地去下了微信。 Panda又说了，从他跑回来到现在，好久没和人畅快说话了，要不见个面吧。空气瞬间凝结，小芳的双手颤巍巍地敲下：好，几点、哪里见？ 2 “不懂悲伤的内容，就不能感知这种悲伤了么？” 是因为城市太小太偏僻，还是因为冬天本来就这样静谧啊。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小芳向前伸出手，感受着冷风轻轻刮着指缝。 “小芳！”闻声望去，清瘦的Panda背着书包向这边抬了抬手。 小芳的心突突直跳，耳朵发烫。她赶紧把马尾放下来，小心地遮住耳朵。 “诶，我给你带了书。”说着Panda从包里掏出几本砖头，摞在小芳手上。小芳低头翻了翻，暗暗皱眉。高数、经济学、托福……我肯定读不懂。 “我也给你带了东西！”小芳痴痴地笑着递过去一罐曲奇饼干。 不知Panda是不是也有丝毫紧张，接过饼干盒立即自顾自开了起来。天有点阴，路上车淅淅的，行人不过一二。他俩竟在街角马路牙子上你一口我一口吃起饼干来了。 小芳悄悄打量着身边的Panda。头发真好，中年肯定不会秃顶。呀，瞳仁也好黑，透着聪明劲儿。最好看的还是眉毛，弯成一条河。 “问你啊，你生病了么？为什么从学校跑回来了？” Panda擦擦手，扯了扯嘴角，回答说“没生病啊，跑回来的原因有很多哦，那边政治复杂，当然，也有些是我自己的因素……” 左右前后啊、狗狗猫猫的、洗脑刷脑、站中还是站旁边、无产中产……Panda的话对于小芳来说就像字谜一样难猜。她忽然觉得也许Panda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回来。苦闷一定要搞清来由么？ 时间也凝结了，没有人再说一句话。Panda看着小芳，看的又不是小芳。他的目光温柔地穿透她，再落到她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小芳熟识的人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目光。那眼睛像盛满了忧伤的月亮。 不懂悲伤的内容，就不能感知这种悲伤了么？不管你信不信，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睛，她的心都要碎了。 “你现在住哪啊？你家什么样子的？”小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啊？在外面合租。”Panda一愣 “都说学霸高分低能嘛。你是不是也是很邋遢的那种” “不是啊，我会做饭的好吧。”Panda感到小芳傻得可爱，“你要不要去看看啊？就在附近。” “真的么？好啊……” 小芳，一个小镇姑娘，长大后再也没去过男生家里。 Panda的家和小芳想的完全不同。书码得规整，桌子上只有灯、笔筒和笔记本。光线充足，屋里很亮堂。小芳打开衣柜。衣服叠得像豆腐块一样。 “都是我自己买的”Panda非但没责怪小芳乱翻，还得意地补充道。 “我能拍照么？”小芳问。 “拍照干嘛?为什么要拍照？”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罢，小芳就饶有兴味地到处咔嚓咔嚓。 “好好好，你拍你拍。” “你笔记本里都装着什么啊？” “你怎么什么都要看啊？！”Panda埋怨着，却打开自己的本，一个盘一个盘地打开。 “这个文件夹里面呢？”“这个里面放的不是女孩看的东西。” “就是要翻你见不得人的啊，要不有什么意思？” “不行…哈哈，不行啦…这个真不行。” 两个小儿女坐在床上翻看笔记本的样子，总让我恍惚，以为是宝黛二人花下翻看西厢记。 很久以后，小芳和我细细说过：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誓幻仙子为他拆解这司那司、正钗附钗的时候，说册子记录有限，金陵女子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而她小芳是“余者庸常之辈”，轮轮最后落地都听不了个响，就没了。 哦，忘说了。小芳Panda那晚，什么羞羞事也没做，以后也没做。 3 “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私信像雪花般飞来。 Panda主动联系的次数越来越多，消息越回越长。 小芳温柔善良，爱对Panda说些体己的话，虽然常常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能安静地坐在一旁陪他打游戏自有她的妙处。 他也真的给她熬粥吃了。那粥里，豆子多半都没熟，实心的纷纷沉在锅底。Panda从上面舀一勺汤给她尝。那一勺清水能有什么味道？ 小芳眨巴眨巴眼说“好喝。” Panda心里笑她，嘴上却调戏：“真的？” 小芳笃定地点头说“好甜。” 不知哪一天起。小芳忽地对这今天能严丝合缝嵌套进昨天的生活感到厌烦了。她的心里有了一团火，手上攥着一股劲，脑子里又绷着一根弦。 她开始期待和Panda见面。因为和他见面就意味着能接触到新东西。次次Panda像灌肉肠一样交付给她很多话，她暗暗记下他言谈里提及的那些神秘字符，回到家里再上网一一查询。从前学习怎么就没这个劲头呢？ 她知道了，原来除了喜洋洋灰太狼，动画还可以画成攻壳机动队的； 她知道了搏击俱乐部、知道了七日地狱、费曼、加缪…… 她知道了印象派画画不用黑色看了莎乐美，读了山海经…… 明白了知更鸟“每个人身上都有盲点。大多数人都是好人” 理解了徐志摩的宽容是“能宽容他所不能理解的事物”… 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今个砸起来却别有滋味。Panda给她看王家卫的《手》。她说她看不懂，Panda告诉她“美是用来养眼睛的，欣赏美的东西一定要懂么？看了暂且不紧不慢地记着。”醍醐灌顶。 小芳说她前二十年从来没有美的意识和表达美的需求。 不能一直等着父母找工作，小芳便在会所打工做前台。 前台其他几个小姑娘很快就发现小芳与她们有不同。“哪里不同？”小芳嬉笑。她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天中午，大家都没回去，小芳窝在沙发上看美剧。娟娟凑过来，和她靠一起看了一会儿。“好看么？”娟娟撅着小嘴问她。 小芳按了暂停，抿抿唇 粲然一笑“字幕太快了。” 娟娟想了想，猛地站起来，掏出一小包女士香烟，对着小芳摇了摇，“你看吧！我下去待会儿。” “好。” 日子如白驹过隙。 小芳叹息，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太快了，那些细细碎碎的改变，Panda你都看到了么？ 4 “原来这样” “我要去A城见个人？你要什么礼物啊？”Panda问。 “见谁啊？” “一个女孩子，我同学。” “女孩子？有照片嘛？”小芳心里咯噔一下，两秒后却又换上笑容，侧身就要抢他手机。 “啊呀，给你看啦！等一下我找找…看，一米七，很仙。看她的手，跳舞人的手，特别美。” 是啊，她真的美。照片里，穿着白裙的妹子，在蓝天白云中，向着大海奔跑。 “你去见她干嘛？”这句小芳终究是没说出口。小芳啊，小芳你不是一直很清醒嘛。她问自己。 “我不要礼物啦。等你回来，把你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就行了。” “就这样？…” “那好吧…” 等Panda从A城回来，小芳和他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这事了。那个大海女孩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次组局，Panda喝了好多酒。小芳在身边陪着，有点担心。 “我给你介绍对象吧，你是个好姑娘、老实人。”Panda醉眼迷蒙地说。 “我不要。” “那个小浣熊就不错。重本，细皮嫩肉长得还好看，也是个老实人。” “你喝多了。” “你说你要是再好看点，虽然已经很好看了，再努…哎，不就追你了么？” … … “别说了，我们走吧…” 又几周。 小芳收到一条消息:你今天有空？请你吃大餐？有要事相商。 要事？大餐？ 从接到那条消息那一刻到第二天去，小芳整个人都是抖的。 抖你知道么？上下牙控制不住直打噤的那种程度。 她卷了头发，穿了最好看的衣服，化了妆，还喷了一点点香水—— Panda的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嘴！他说话比唱歌都好听！ “那天我听你为同性恋说了几句话，我很感动。”Panda张口了。 什么？小芳愣住。 “性别要怎么定义呢？性别只是一种二次表演罢了。” 什么？ “抛开性别，就不能单纯地爱一个人嘛。不管是男是女。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我就告诉你一个。” ？？？… 原来这样。 原来你又喜欢上男孩子了啊。 5 “当时再亲，转眼就形同陌路了。” 再后来，休学结束，Panda又被他父母抓回去读书了。而小芳正式成为了厂妹，工作再相亲。他俩也就断了联系。 小镇女孩儿多半嫁的比较早，小芳不久就订婚了。 我问她对这段关系，有没有什么遗憾啊。 她思忖良久，喃喃重复着：“遗憾…有没什么遗憾啊…有没有什么遗憾…” 我告诉她“就是问，有没有想做却没做的？” “好好谢谢他，他教会我好多。好多情绪啊…我现在有的情绪用语言表达不出来，你懂么，我…” “还有就是唱歌给他听啦。哈哈，他好像没听过我唱歌诶，我唱歌很好听的…” “是嘛，你最想唱哪首？” “林宥嘉的伯乐” “怎么，错过你是他吃亏嘛？” “不是。我现在觉得 我们在人生里和他人相处，就像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是吧。 当时再亲，转眼就形同陌路了。 那我希望他以后少碰到几个人，早点安定下来吧…” 爱你的那一个 伤你的那一个 谁才是你爱情中的伯乐 放弃了这一个 然后等待着下一个 一个个过客过得快不快乐 爱你的那一个 伤你的那一个 谁才是你爱情中的伯乐 放弃了这一个 然后等待着下一个 别太多过客祝你早日快乐 ——End—— 其实我当年好想好想同你共情，想要好好安慰你呀。 可是我做不到啊， 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小芳。

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