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短言1
一:
周五下班时间,整个公司都浮现着一股消极怠工的萎靡和即将觥筹交错的躁动。旁边的姑娘们在小声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吃个大餐再转场去喝个几杯,顺道还礼貌性的问了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笑着回了句“谢谢,不了。”姑娘并没有多挽留我的意思,继续去商量她们要去的地点要点的菜色。
周五的晚上,我会一个人去城南吃烧烤,而我的公司和家,都在城北。
下班打了卡,把高跟鞋换掉塞在包里,就去楼下的进口超市晃荡时间。周末来临前的超市总会有特别多的试吃和促销,我挤在一堆小朋友里要试吃的酸奶和饼干,偶尔遭促销员几个白眼,也毫不在意。
买好一周份的面包饮料和水果,差不多已经九点以后了。避开晚高峰,我开始开车往城南出发。到了地儿,刚刚好是老板摆好摊的时间。
二:
烧烤摊在一个老巷子的拐角。
这个巷子是块风水宝地,藏在巷子里不会被城管发现,周围的老巷住户又刚刚好满足客源,拐角的四根大路灯构成正方形,可以把烧烤摊和桌子都照的亮堂堂的,旁边的老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叶子特别香,这让这块烧烤摊显得又生活又自然。
上面这段,是烧烤老板自己告诉我的。他说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有板有眼,我听了一次,就全都记下来了。
来城南吃烧烤,是一件特别没有道理的事情。车程两个小时,还在户外,蚊子真咬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如果碰到下雨天,只能几桌人挤在一个小雨棚里,起个身都要先说个不好意思。
老板是个年轻的“大叔”,看起来有三十出头,理一头短寸,戴黑框眼镜,明明一直在和油烟打交道,却爱穿白色的上衣。
夏天穿白T,春秋穿白衬衫,只有冬天,会穿黑色毛衣,可是底下依旧是白衬衫。
我记得我问过他:“老板,你都穿白衣服不怕脏吗?”
“不怕,我有围裙啊。”说着他用手扯了扯他牛仔围裙的皮背带:“我自己做的,还成吧。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做一条。”
他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手指修长骨节有力。有时候我会耐着热,站在炉火前面看他翻串儿,手腕轻轻的抬一下抖一下,一大把羊肉串就翻了面。他一边翻串一边自己哼歌“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声音也好听极了。
是的,这么说来,来城南吃烧烤,就是一件特别有道理的事情。并没有哪条规定说,一个人的理想型,不可以是一个烧烤摊老板。
或许是南方城市呆的久了,闷在罐头一样的工作间里,看多了打满发胶和香水的异性。
所以我才会,喜欢上凌晨夜色里,散发着浓烈荷尔蒙气息的香皂味;喜欢上明明一米八的大个儿,笑起来的时候却一定露出八颗大白牙和深深的酒窝;喜欢上他自然而然的对我说:“来啦~上班累了吧。老样子?”
然后我就像小时候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样的安心,轻飘飘的答到:“好啊。”
三:
刚出摊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人,老板手脚麻利的生着火摆弄着东西,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是伙计。我有时候到的早,还没能开始烤串,我就顺手帮忙放放凳子擦擦桌子。
老板也不和我客气,只是笑眯眯的亮着嗓门喊:“等一下我给你多加十个肉串。”
“诶,可别,我这可减着肥呢。每周这一次都已经是奢侈,可不能再加量了。而且,我也怕长痘痘。”
老板从炉火后面绕出来,拧开一瓶无糖可乐递给我。“我知道我知道,你看,每周五我都记得帮你带这个。你吃烧烤一定要配可乐,为了减肥一定要喝无糖的,我都帮你记着呢。”
我接过可乐喝了一口,把准备一屁股坐下来的老板推了起来:“那你也应该记得,我吃的串儿,都要你烤的。”
老板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着都不能偷懒一下,等一下忙起来老腰都要断了,一边拿篮子把我要的串儿都捡了出来,我瞄了瞄,板筋鸡腿牛肉茄子,一样不少。
端上来的时候,还是多了十串肉串。老板隔着炉火的火星子,对我说:“别减肥啦,哪里胖。长的这么好看,还怕什么痘痘。多吃点儿,免得你这周内吃不到的这几天心里念的慌。”这话里多少有些生意人的夸赞本能,可我还是觉得特别受用,就算我知道在这走路上都能碰见十来个网红的城市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庞。
我点的东西吃的差不多,摊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了,人声吵杂配着啤酒瓶子撞在一起的声音。老板忙着烤串,忙着和老客打招呼,忙着拿着自己的酒瓶去和某桌的少年们干上一口,我吃完东西看着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忙的脚不点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想想还有两个小时的回家路,我就拎起包准备走人。
“老板,走啦,下周见,钱我发你微信。”
“好,路上小心。下周见。”
偶尔在这种常规的道别里,他还会加上一两句工作加油,预祝某某节快乐。
下雨的夜晚递给我过雨伞,降温的秋天塞给我过外套。
我常常在想,要是我留的久一点,看看他跟每桌打招呼的语句和神色,看看他是不是要对每一个人都不停的笑,会对每一个人说上那么一两句关切的话,还是,就算在老客这个代名词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我这样想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真的留下来看过,成年人的世界需要给自己留白,所有事情都刨根究底会变得没有乐趣,真相往往和幻想背道而驰。
四:
一年多来这是第一次,在周五的晚上,我没有出现在城南的烧烤摊。我窝在床上,摸了摸脚上的石膏,怎么躺都是个不舒服的姿势。
原本想着要不打车也去吧,毕竟嘴巴又没有坏掉。可是心底不停的窜出了那么一个声音,一遍一遍的说:“别去了吧,看看他的反应。别去了吧,看看他会来关心吗?别去了吧,他一定会想起你的。”
显示屏上的时间走过了十二点,我焦躁的一遍遍打开微信,然后再打开他的对话框,最后的聊天还是上周五我说到家啦,他回了个晚安。
电视里放着不知名的国产电视剧,电脑亮着屏幕播放器放着歌,窗外传来城市24小时不会停歇的车流声。独居太久的人都会有自己一个人时候的怪癖,我的是不喜欢开灯,但是必须被各种声音包围。黑暗和寂静只能二选一,否则会被孤独感淹没。
我盯着手机的对话框发了会儿呆,切出来在小游戏和购物软件里打发了会儿时间,又切回对话框发呆,这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内心的焦虑越来越重,连受伤的脚踝都开始加倍的疼。想起来今天最后一顿药还没有吃,我终于放弃了手机,决定爬起来吃药睡觉了事。
情绪崩溃的理由大多时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抹黑一瘸一拐的去厨房,踢到了随手丢在了地上的快递包裹,本就重心不稳,一下子踉跄着直直摔倒在地上,手里的杯子忘记了松手,倒地的时候摔的细碎,手掌也被割破了。我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躺着,开始放声大哭。
为什么不发条微信问一下?为什么我要这么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为什么喜欢这件事情总是开始的轻轻松松毫无征兆,结束起来却这么的费时费力难上加难?为什么我花了一年多在演一场内心汹涌的独角戏?
我哭了一会,开始冷静下来,爬起来打开灯,给手贴上创可贴,打扫碎片,去厨房接了水开始烧。
哪有什么为什么,只是这大城市的生活过的让人不安和孤独,所以我需要一些带着烟火气的感情,让自己有一种生动的活着的错觉。在每个独自加班的深夜,在每个被工作刁难的时刻,在每个被这个城市的残酷伤害的时候,我总会催眠一样的告诉自己,至少我喜欢的人,在这座城市里。
沉浸在午夜的负向情绪里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在电视和电脑吵杂的声音里,手机发出了一遍又一遍的语音通话的声音。
五:
蒙头一觉睡起来已经快中午,在堆满了衣服的床角里摸出来手机,我才看到手机里的未接听提醒和微信消息。
“你怎么没来撸串儿啊?”“是公司加班吗?这么幸苦周五还加班。”“是不是生病啦?”
“不回消息看来是睡了。我还准备给你提供点特殊服务呢。”“晚安,不管是因为什么,总归加油。下周见。”
我抱着手机想起凌晨趴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黑夜适合情绪泛滥,等到一觉睡起来,会发现一切根本没有那么糟糕。
我拍了一张脚上的石膏照片发了过去:“我也想去,可是我现在是伤残人士,行动不便。”消息发出的几秒后,我就看到对话框的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专心的盯着对话框等待消息的我,看到发过来的语音通话的邀请,不受控的感觉到心跳在加速手心冒出汗来。
“你没事吧?脚怎么搞的。都打上石膏了。”
“没事,上班路上追公车摔了一跤,就这样了。”
“都说不该减肥,健康不比什么都重要吗。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知道照顾好自己。”
“嘿嘿,老板你的口气真像我爸。”
“你别跟我贫,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老板你的特殊服务是什么?晚上我没赶上,这会儿我听听?”
“我以为你是加班呢,就烤了你平时爱吃的那些东西,想着打包给你送过去。这不没联系到你,我都自己吃了。”
“这可不行,说好的特殊服务最后都进了你自己肚子怎么成。我现在可是伤残人士,我有资格提非分要求,你请我吃饭吧。我现在出门都麻烦,天天吃外卖不利于养伤,我要喝大骨汤,以形补形。”
我并没有把握他会答应,但这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还带了些撒娇的口吻。
“成,我每周一都不出摊休息,我周一去带你喝大骨汤。”
挂了语音通话,我一个人傻笑了快10分钟,脑海中不停的回味着每一句对话,他的声音,可真好听。
接下来的周末,我都沉浸在对周一的幻想里。
到了周一的这个下午,我却笑不出来,站在衣柜前和自己置气。明明是第一次和老板私下出去,脚上的石膏让我穿哪条裙子都显得不伦不类,高跟鞋就别想了,连球鞋都塞不进去,只能穿脚上这双幼稚到极点的小熊拖鞋。换来换去,最后干脆穿了宽松牛仔裤和帽衫。等把衣服折腾完一看时间,得,好好化妆已经来不及了。越急越手抖,我看着镜子里一高一低的眉毛想哭的心情都有,卸掉刚准备重新画,微信的提醒音就已经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我在楼下,要我上去扶你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马上下去。”
看着电梯一层一层的往下,我心里被深深的沮丧感占满,我这个人,永远有把重要的事情搞砸的能力。
六:
第一次见到烧烤摊以外的老板。
他穿了件深色的牛仔衬衫,袖子挽到了小臂处,手腕上戴了皮质带子的手表,小臂隐隐看到男生会有的凸起的血管。因为没有戴眼镜,我从小区楼下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眯起眼睛朝我看来,在确定是我之后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你慢点走,车停那边。”
“好。”
我慢慢向前走着,他扶着我胳膊的手,掌心温暖,修长的手指特别有力,好像就算我整个人都靠他撑着,也不会倒下。
傍晚的秋风轻轻的吹过来,小区的树落下了一地金黄色的叶子,我看着地上我们两个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心跳声响彻胸膛,大到我担心身旁的他也可以听到。
老板选的骨汤店,也在一个小巷子里,店面很小,进了店内却熙熙攘攘。老板把我扶到位置上坐下以后,递了菜单给我:“你看看你想要点什么,这家的东西,我可以打包票,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我看了看菜单,价格比起商圈的连锁店来说,真是实惠的让我咂舌,卖的菜色也是五花八门,各个菜系都能有个一两样。我选了个淮山排骨汤和炒青菜,越是日常越难做到让人惊艳,倒是好奇这家小巷子的排挡有什么本事。老板自己加了几道菜以后,跟我说了一声等他一下,就走了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瓶无糖可乐。他坐下来帮我拧开瓶盖递给我:“我知道你只喝这个,但是喝一点就行,留着肚子等一下喝汤。”
我拿着可乐喝了一小口,真的很想开口问他:“每个客人的喜好,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这顿饭吃的开心而满足,骨汤店的汤浓香到我恨不得把碗底喝掉。老板是个很会聊天的人,我和他从天气聊到电影,从音乐聊到旅游,从美食聊到小时趣事,没有一刻像我担忧的那样会尴尬和冷场。我也大概,知道了他的一些故事。
老板原来是个做工作室的手工皮匠,但是做皮匠养活不了自己。现在在做的烧烤摊,他以前也是老客,有一天原来的老板突然告诉他营业这最后一个月,年纪大了想回家养老。老板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光一闪,就决定接手这个烧烤摊。“我卖了串儿不但赚钱了,白天还能继续在工作室接点儿小单。反正卖串儿也是手艺活,我依旧是个匠人。”他调笑着自己,样子坦然至极。
我听他讲着自己的事情有些晃神,我是个特别拧巴的人,根本学不会和生活好好相处,现在的工作做的不上不下,却连辞职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一份离职信写了几个月,一想起前路茫茫,就一拖再拖。
送我到家里楼下,老板把我扶到电梯口,他自然的帮我拉了一下滑落的背包袋子:“下次来我工作室玩吧,我帮你做个背包,独一无二。”我应着好啊好啊,电梯已经到了。
我走进电梯的时候老板冷不丁的问我:“你家住这么远,你干嘛跑到城南吃烧烤。今天听你说地址我还有点惊讶,这开车都要两小时。”
我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因为我喜欢你啊。”
电梯关上了门开始上升,我手脚发软,斜斜的靠在电梯里。
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反应,其实在说出口的那一秒我就开始为自己的莽撞懊恼,其实我应该笑呵呵的回到因为你的串儿特别好吃然后轻快的说声再见。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
我就是喜欢他啊。
七:
人类最应该发明的东西,应该是时光机,可以随意把时间倒回悔不当初的那天,给愚蠢的自己当头一棒,阻止一切的发生。如果时光机太难,有点什么后悔药失忆冲剂这种东西也可以,就算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至少可以让自己忘记那些蠢事。
我把那天那句没头没尾的表白,已经定位为自己的年度最佳蠢事。
那天过后,我和老板,就再也没有过任何交谈。我连打开微信对话框发个表情包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发现已经被删除好友的提醒。脚没拆石膏之前出门更是麻烦,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我就像鸵鸟一样在家躲了一个多月。
如果可以,我宁愿逃避一辈子。
随着天气越来越凉,渐渐快到了深秋,我离开这座城市的机票日期,就是明天。在这座城市呆了三年,最后这天想起来的无论如何都要去告别的人,也只有他。
依旧是周五的晚上,一段时间没来,我开始觉得有点陌生。烧烤摊旁的大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户外的冷风在晚上只往脖子里灌,摊上的客人明显少很多。看到我的时候老板愣了一下,立刻恢复了正常,他笑了笑对我说:“脚都好了吧。”
“嗯,拆了石膏有些日子了。还是照旧,好久没吃都馋坏我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
老板一边把我吃的东西挑到盘子里,一边喊帮忙的伙计过来:“去买两瓶无糖可乐过来,天凉了,要常温的。”
我听到这句,脑袋有点发懵,一直想问好多次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老板你对每个客人的喜好,都记得这么多清楚吗?还是我和他们,多少有点不一样。”
问题一出口,不光是老板,连伙计都呆住了。隔壁桌的客人也抬起头看过来。我苦笑了一下,但一想起自己明天就离开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尴尬的,说难听点,破罐破摔嘛。
“我开玩笑的。你别让去买了,我今天没开车,我喝点酒。”
老板烤好我要的东西,拿了几瓶啤酒过来,顺势坐了下来。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启这段聊天,就沉默着各自喝酒。我平时很少喝酒,没有几杯我就感觉飘飘忽忽。再看看老板,已经灌了好几瓶下肚。深秋的夜雨下了起来,摊上除了我这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伙计支了棚子起来,自己坐在炉火后面玩起了手机。酒劲有点上头,我听着雨滴打在塑料棚上的哒哒声,开始希望这个夜晚不要结束。
“老板,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今天,晚上的飞机。”
“是嘛。那回家好好玩,啥时候回来。”
“不回来啦。不回来了。不回来了。”我一句一顿的重复了好几次,好像是要确定心底的决心。
老板抬头盯着我,我感觉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出口,不知道先说哪一个。
我又干了一杯,自顾自的絮叨起来:“其实我想辞职也很久了,这次脚受伤,病假请不下来。受伤的第二天主管就打电话让我去上班,我一瘸一拐的去了,结果到下班点又要加班。辞职信在我电脑里躺了小半年,终于点了发送,谁让他虐待伤员,我脚痛的想哭的心都有。说到底只是个契机,这城市我呆了三年,没有那么一秒让我有归属感过。要说受了多少委屈,其实也没有。独自出来打拼的人这么多,谁都一样苦。我还是不够有勇气,所以我就放弃了。就算连我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瞧不起自己,可是我知道很多事情我都尽力了,就这样呗。大多的梦想最终都没有实现,就像大多爱的人最终都没有结果一样。”
我满上自己的酒杯,盯着他举了起来:“干杯吧老板,没有再见,天南海北,以后各自珍重。”
老板举着自己的酒瓶,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了一个:“好。”
雨越来越大,我怕自己再多喝,会完全失去自控力,就先叫了车。老板撑着伞把我送到街边等车,车到的时候,我转身用力的拥抱了一下他,结实温暖的胸膛抵挡着深秋夜雨的凉意,烧烤摊的油烟味混着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雨里的城市夜景,不会熄灭的各种灯牌闪烁着,让夜晚和白昼一样明亮,我开始狼嚎大哭。
中途老板好几次有话要说的样子,我都拿碰杯打断了。我什么都怕听到,拒绝我也怕听到,我无法面对;告别我也怕听到,我怕自己会哭出来;就算他承认我是不一样的,我也不要听到,要离开的时候,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要走的潇潇洒洒,不会回头。
八:
回到北方小城市,我彻底过上了好吃懒做的生活。在大城市的那些年总是报喜不报忧,到家看到爸妈就开始哭,也是把老两口吓了一跳,抽泣着说完脚瘸还加班的故事,这边我还哭着,爸妈先笑了出来,说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早上起来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中午去陪着老妈买菜接着打打下手,老妈总按照我爱吃的做,一段时间下来我就胖了不少。晚饭完被老爸硬拉着去散步,号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准备休息到春节完再去找新工作,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晃着。
如果说大城市就像奔腾不息的海浪,那么小城的生活就像溪水,慢悠悠的把日子往前推。转眼就已经从秋天,变成了大雪纷飞的冬日。我很少想起老板,除了有时候和三五好友去吃宵夜,撸串的总会冒出来些无关紧要画面,他哼唱着歌翻串儿的样子,夏日里落在脖颈的汗滴,第一次私下见面时候他微微爆出青筋的手臂。想着这些的时候,心底总会有那么几秒落寞,但转头也会被旁边好友笑闹的声音掩盖。
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很彻底,一别两宽,我会喜欢上新的人,过新的生活,永远不会再相见。
天气预报说,这可能是今年冬天最大最久的一场雪。米虫当久了我也该给家里干点儿活,这种坏天气里买菜的活我主动全包了。我拎着买回来的青菜排骨,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雪里走着。路上人很少,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背,路过一片空白的雪地,玩兴大发,跑进去开始一步一步在雪中踩图案,本来想踩个老板的名字,才发现我真是荒谬,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只知道老板老板的喊,别说名字连姓都不知道。我乱跳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都热乎乎的,拎起菜继续往家里走去。
在家路口看到老板的时候,我以为我是被这冷风吹昏了头,直到他走过来开口找我问路,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炸雷一样的巨响,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忘记他,就在这一刻,有关他的一切都快速闪回,一点不落。直到他问到第三遍我才听清楚,他问的是我家的地址。
我扯下把脸围的严严实实的围巾回到:“老板,我不记得我欠你的烧烤钱啊?追债追到这里来。”
这种雪天,只能把老板带回家吃饭,一整个午饭都在老爸老妈的眼神洗礼中度过,我硬着头皮扒完这顿饭,赶忙把老板拽出了门。
街角的咖啡馆里暖气开的极足,我刚吃饱,窝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有点昏昏欲睡,到这一刻,我还是觉得不太真实,说不定我窝在这睡一觉醒来,坐在对面的老板就会消失不见。一会儿过去了,我们两个还是没有人开口,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从哪问起,话家常还是掏心窝,我都有点说不出口,这种突兀的见面让我的聊天系统彻底死机。
老板喝完半杯咖啡,抬头对我笑着说了句:“你可真难找啊,我花了好大功夫。”
我听他慢慢的说出找到我的过程,每多说一句,我的心就好像点亮了一颗星星,等他讲完,已经是满心星光照的亮堂堂的。
我走了半个月以后,老板就收起他的摊子关了他的工作室。他凭着记忆找到我以前租的屋子,先是央求了现在住的女孩好久要到了房东的电话。找房东要我的联系方式,却连名字都说不出来,房东和现租户一合计,直接给报了警,折腾了半天,终于要到了电话,打过来已经是空号了。我到家以后很少更朋友圈,直到一个星期前和朋友出去玩,发了定位和几张照片。他赶忙记下来一张机票就飞过来了,却不知道我家在哪,只能凭着对朋友圈几张照片的记忆在周围问人,昨天刚问到具体地址,今天却撞到我本人。
他说完这些之后盯着我:“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想问的太多了,他笑起来的大白牙和酒窝晃的我心跳加速,支支吾吾半天,只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在微信上问我?”
他笑的更开心,像小时候要捉弄前排女孩的小男孩:“我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
“你不是现在没工作嘛,我是来介绍新工作给你的。”
“啊?”
我彻底被他说懵了,大费周章的跑到面前给我介绍工作?
“我准备在这边买个带底商的独栋老房子,来之前我看了好几家合适的了。一楼就做烧烤,二楼还是我的工作室。后面带个小院子,我准备种点花草养只小狗。之前那摊子给伙计做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也出师了。”
“等等,所以你要给我介绍的工作是?”
“我还缺个老板娘。”
“如果后院不想种花草,我可以帮你挖个鱼塘。不喜欢小狗,养小猫小兔小鸟都没问题。之前答应你的双肩包我已经做好了,你今后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做,想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做。除了你爱吃的那几样菜,我就知道你喜欢喝零度可乐,可是不管你的爱好是什么,梦想是什么,我都会像你尽力过那样的尽力的。”
“我还缺个老板娘,你要考虑一下吗?”
我明明开心极了,开心到整个心脏都沉甸甸,开心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甜腻腻的,可是眼泪自己就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老板一下就慌了起来,伸出手来替我抹眼泪:“你别哭啊你别哭。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别哭。那如果这些还不行我,我想想,你这辈子的茄子板筋肉串我全都包了好不好,别哭了。”
我一下子被他这糙话给逗笑,又哭又笑的整个人像个傻瓜。
我抹了把鼻涕眼泪。
“除了茄子板筋肉串我还要鸡腿。”
“好。”
“除了这些和零度可乐,我还喜欢你。”
“好。”
最后:
又到了一年盛夏,放了暑假的学生们,在夜晚就像潜伏了一天的夜行动物,窜满了小城里的每一个烧烤店。穿着球衣坐在烧烤摊上的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咕咚咕咚的灌着冰可乐,他好像和烧烤摊的伙计很熟,拉着一个就聊了起来。
“怎么这半个月都不见老板和老板娘啊?”
“他们去度蜜月了。”
“对哦,他们刚刚新婚。那他们去哪儿玩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板娘说,钱是赚不够的,这夏天太热了,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去避暑。”
“那你趁着他们不在,告诉我你们店到底为什么只卖无糖可乐。我以前问起老板和老板娘,他们都说这是他两的小秘密。”
伙计嘻嘻的笑着,低声对少年说了一句什么。少年转头给旁边八卦脸朋友复述了一遍,整桌立马响起起哄的声音:“这样啊。”
少年们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了盛夏的蝉鸣里,远在异地民宿的老板娘,打了下喷嚏,她往老板的怀里缩了缩像卷起来的猫一样,小声喃喃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