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哪吒》
《少女哪吒》
1.那种惨淡的电压不足的灯光，看久了让人感觉大脑也电压不足。
2.虽然是两个被动式，在内心无聊的巨大压迫下，也会试图组建一个句子。
3.你当然知道，北方的农村，一到冬天，荒凉得连狗都害怕，大片大片的土地，露出来被榨干的肉身子，北风是地面上唯一的活物。冬天，大风天走路的人，都揣着手，低着头，混混沌沌地走，乍一看像走了一街无头鬼。
4.从高处看，英才学校的庞大阴影，笼罩住半个练功场。一个单薄身躯在其间腾挪，惊鸿一瞥间，犹如一把秋水长剑。我激动无比，想不到还有位同道！很多天不下雨，我快步地走，踢起来纷纷扬扬的银色尘土，杨树叶子在月亮下一点一点地闪着青光，树干折射明月，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像一支支幽暗的蜡烛。月亮改变了世界，一切都是柔和的，清洁的，白银色的。那身影正凝神静气，半晌，发声喊，拔地而起，直落六层。肃立片刻，旋一跃而下。风度像极武功高手。她端立残墙时，月光照着她的脸，我忍不住叫：黄玲玲？
5.你知道，时间并不均匀，有时会特别特别缓慢，像一锅熬得太稠的粥。有时它又迅猛无比，像最不可思议的剑侠千里之外射出的一道剑气，他意念方动，这一剑已经劈在你胸口。那个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6.是。她的问题是，她思想跑得太远，可是生活太闭塞。
7.我说过，时间并不均匀，有时会特别特别缓慢，像一锅熬得太稠的粥。有时它又迅猛无比，像最不可思议的剑侠千里之外射出的一道剑气，他意念方动，这一剑已经劈在你胸口。
初中毕业时，我们都被这道重剑劈得人仰马翻，突然间，每个人都要面对从黑暗中爬上地面的庞大未来。在最后一个冬天到来以前，我们仍然练了一阵轻功。黄玲玲还不死心，而我的成绩似乎到此为止，我不再跳跃，改以长时间的静止。我久久地站在那片青砖墙前，有时有月亮，有时漆黑，有时杨树树叶的拍手声像远处传来的流水。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像青砖石一样，四四方方，平平放在地上，和世界所有的关系仅止于此。后来我又像那些杨树，根从双脚生出，扎入足下的土地，越来越深，幽曲无尽，犹如无数个灵敏的耳朵，倾听着地底深处，黑暗中心的秘密。而我的双手合在一起，也发出流水的声音。我开始理解气宗的那些男生，我开始想起，在遍寻不获新书时，我曾幻想能有一本书，永远看不完。我觉得那也是可能的。一切都是可能的。
8.我却明白晓冰。她像哪吒，剔骨还母，彻彻底底自己把自己再生育一回。只是她能力有限，没办法把自己养育得更好。
9.可是人们永远不会习惯结巴。每次赵海鹏开口，大家都像第一次听见那么欢乐，奇怪的是，赵海鹏也没有习惯笑声。
10.宝城的孩子，天然能习惯任何事情。宝城家长的口头禅：多个孩子，就是做饭时添碗水。小孩像鸡蛋一样被生出来，啄破蛋壳，穿上哥哥姐姐的衣服，自己跑着跑着就长大了。他们习惯于挨揍，家长的、老师的、同学的。在学校被打破头的孩子，首先哀求大家别告诉他家长。因为那意味着又一顿揍
11.也许不，谁知道？挨打的意义在于它的非理性，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挨打时，原因就不再重要。只剩下习惯。小学还没毕业，他们就成了大人，关节粗大，眼睛温顺，像当地的一种土梨，又小又硬又涩。他们善于服从，县里合唱比赛，宝城学校的名次是最好的。教委的老师说，宝城的孩子，连眼神都齐刷刷的！
这是一种线条简单的生活。但如果你不习惯，比如说，你不习惯被嘲笑，你迟早也不能习惯老师的教鞭，不习惯上学。在宝城，一旦你“不习惯”一样，你迟早会不习惯所有一切。
12.我病了很长时间，可以上学时，我转了学。离开了揪猫尾巴的男生、打我耳光的学习委员，还有我失踪同桌留下的空位。那里总是空着，像缺了一颗牙的牙龈。除了我，没人还记得他。宝城总是这样轻易地吐出“不习惯”它的异类，像酒鬼吐出胃中赘物。
13.各种车轱辘把自己的形状与尺寸留在上面，太阳晒干了凸出的、揉稠了的稀泥巴，将道路变成无穷沟壑。电三轮上，她俩互相听到对方的牙齿被震得咯咯直响。
14.在吕城，天黑显得极为宝贵，因为天黑就可以睡觉。这是一种稠得搅不动的时光，所有东西都被冻上，像零下四十度时赤手摸钢管，然后一筹莫展地被它黏住。内在时间被无休止拉长，事物纷纷崩塌变形，近乎停滞的荒凉。这是适合中年人与老年人的节奏，在这样的黏稠中，衰老也被放缓慢了。只有青春备受煎熬。
15.近距离看，她笑起来，眼角皱纹像摔碎的镜子。但让她显得年轻的，是她身上那种神经质的桀骜，像走钢丝的小丑一样小心翼翼的、悲剧性的、令人揪心的易碎感。
16.大部分人都是不好不坏，平庸乏味，跟一次性塑料饭盒一样。对这种长方形塑料，你连闻一闻的兴趣都不会有。大多数音乐、大部分书，都是。他们的刻度永远都打在一个最正确的正中间，永远不犯错、永远不会失败，最终出来一个光溜溜的东西。但美是不正确，美是错乱。
17.那时我想，歌手是有魔力的职业啊，就凭这能把人托起的狂喜和忘我。
18.在这之后，空气热浪扑到赤裸的皮肤上，像被一个灼热高温的大舌头舔了一下。
19.小孩子总是这样，抓住什么就会抓紧，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
20.我的亲戚们是我见过在“钱”之一事上警惕性最高的族群
21.起风时，从阳台进来的冷空气，犹如一条大蟒，贴着光滑的水泥地面潜行，直到与窗外寒流汇合，然后便如狼似虎地扑向毫无遮掩的身体。
22.我不知道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看上去她似乎变得沉静，但那沉静只是一堵用以抵挡海水的高墙，我担心它随时有可能塌陷，我猜测着墙背后的海面，是汹涌澎湃还是风平浪静。
23.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24.云朵如堤，星似长河，波光荡漾，不可方物。
25.这个角度，天空和地面连为一体，几万吨云朵直压下来。这里云朵的那种白，看到之前无法想象，它们白到仿佛是一种暴力，白到触目惊心，白得不留余地，整个天空仿佛有一万匹白马狂野驰骋。我真想，像野马一样在草原上奔跑。
26.我完全不知道养孩子的过程能够如此治愈，仿佛同时在抚养两个小孩，一个叮当，还有一个幼年的自己。所有童年阴影都被抚平，我学会无条件接纳自己，就像无条件接纳叮当。那时我还不知道所有的眷恋依赖都会致命，因为人即使知道了“无常”，也总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这不是侥幸心理，而是伟大的爱与希望。就像即使知道会死，人还是努力地活。
27.冬天的农村一片土黄，几条追逐的瘸腿土狗是眼前唯一的生机。
28.离婚后我想人真是可怜，所谓坚强只是遇到事情之前的幻觉，“战壕没有无神论者”，世间的痛苦是超自然的沉重，人本能寻求同样超自然的力量以对抗。
29.厂子早已破产，荒着偌大一个院子，里面有几棵高大的杨树，还有许多乌鸦及鸟巢，每到傍晚，乌鸦回巢，高叫出一片黑压压的寒气。杨树又叫“鬼拍手”，风起时，它们哗然得下雨一般。所以，小庙虽无人，却并不平静。比如此刻，就像后院有人叩门，其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像在狂暴地砸门。
30.一说苦海，一说爱河，佛教苦涩，而道教终是人世间的苦海与眷恋。
31.冻结了一冬天的雪花纷飞而至，昏暗的磨砂质的天空，像被人擦拭，一点点地明亮起来。藏传佛教法会上几千人一同抛撒青稞，而下雪也仿佛是空中法会终场时向人间抛撒花朵，雪花不加分别地落在高耸的树木上与肮脏的泥沼中。我闻到雪的气味，那是擦拭万物的气息，澄澈宁静，就像颜色中的白，夏夜里的冰。
32.三十多岁时，回顾这些平庸与匮乏，人在多大程度上能超越自己的童年？即使我写出了一个儿童眼中的社会主义学校和家庭，对平庸匮乏的反抗也不过是匮乏平庸。
33.我拥有全部的自己，自己全部的时间。据说，“一人生活处，智慧增长时”，但我也体会到独居生活的重力，虚无的重力。它像一个黑洞。我和虚无辩论，和手机依赖症搏斗。
34.文学否定了平庸及匮乏对人的物化，青春转瞬即逝，青春永恒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