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永小百合《我的一百部电影》第三章(3):彷徨
3.彷徨
能去其他公司拍片的禁令一开,我便得到了最热情的拍片邀请。我也不断出演向往已久的松竹公司的影片。1970年7月公映的《风中恋情》就是其中的一部,是由桥田寿贺子执笔的原作剧本,中村登导演的作品。
相隔1年,重游大船摄制所,同我13岁那年冬天的印象相仿佛,依然没有怒骂声,笼罩在幽静、调和的氛围里,而我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十年前我精力充沛,而现在我总觉得精疲力尽。表面上,要努力呀,干劲十足的,但内心那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我焦急,总想设法克服,然而始终不得要领。总之,只有肉体的疲劳感。
这时,我似乎开始感到,作为一个女演员,我遇到了障碍,我一直只演青春电影,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年龄。
——维持现状,行吗?
——成人的演技,到底怎么做才够格呢?
迄今塑造成的自我形象,如何保护呢?我束手无策。
影片《风中恋情》中有这样一个镜头:在旅馆的房间里,我对钟情的男子说:“拥抱我!”(剧本上写道:由布子唰地一下脱下穿着的上衣)。但是,在实际拍摄时,我只是解开了上衣的两颗钮扣,隐约露出胸口,说“拥抱我!”
一定要演好成熟的女性……尽管我这样希望着,但到底还是不肯裸露胴体。
对此,担任音乐的泉泽说我:“小百合,这究竟算什么?这样,男人是不会有感觉的呀!”
“咳!我真是个没出息的女演员。”那时,我自我解嘲道。
但也有快乐的事。
在这部影片里,我可以尽情地穿喜欢的礼服,光连衫裙就有十来件。从款式时新、做工讲究的各式时装到牛仔服,都是根据我中意的样式设计制作的,每次穿戴好,都使我情绪高昂起来。明明是提着一只箱子外出旅行的女主人公,却一件接一件地换服装,翻行头,显然这不合实际,理所当然要受到观众的指责,但我当时一点也不介意。要是现在,我决不会象当时那样,作时装展览般的表演。也许当时我想在不知不觉中,以时装来解除自己心中的迷惘吧。
我想挽回《风中恋情》的失败,这年年底,我接着拍摄了松竹影片《青春大全集》。然而,该片不论是可看性还是发行的成绩,都落得个更加悲惨的结局。
于是,第二年(1971年),我再次回到“娘家"——日活公司。一天,早上将近九点,我走进《战争与人类·第二部》摄影棚,象是有人先到了。唰、唰、唰地传来扫地的响声,我伸头朝摄影棚深处探望,是一个手持扫帚的背影。
“早上好!”我轻快地招呼道,那人回过头来,我吓了一跳,是导演山本萨夫。
“您在干什么呀?”
“昨天拍戏,弄脏了地上……”
一时间,我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可马上找来了扫帚。能和如此出色的导演一起工作,我深感喜悦。对他的敬重之情涌上心头。
《战争与人类·第二部》我只有八个镜头,但是个非常有趣的工作。财主家的令爱顺子,是个纯真而痴情的少女,她深深思慕着兄长的朋友、一个反战活动家……时隔多年,又穿上学生服,扮演自己娴熟、拿手的类型角色,我觉得自己十来岁时的那股劲头复苏了。
在这期间,我还忙于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劳音、音协举办的纵贯全国的个人演唱会,没有休息地工作着。由父亲担任经理的吉永事务所,自1967年10月成立以来,职员迅速增多,已有十多人。而且,吉永小百合影迷俱乐部在此之前设立,为每月出版有许多彩色插页的《小百合》会报,另有三人组成的班子在拚命地工作。总之,为了我,有将近二十名职员在干活。正因如此,为支付这些工资,我也必须专心致志地工作。
当时在《小百合》会报上,.我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小百合的四季》:
春天是樱花……
二、三年前4月的一天,我和朋友结伴去秩父(地名)的樱花胜地熊仓山。我们带了住一宿的过多的食品。可偏巧下雨,雨中的樱花也有一番风姿呀,我们这样想着,信步向前走去。“这一带的樱花,要到五月份才开呢!”这时,一位农家老伯说道,从我们身旁走过。
我们这才仔细环视起来,树叶显得还怕冷似的,别的花伴们也悄悄地躲着身姿。嘿,多么冒失的赏花客啊!我们徐徐下山,一个劲地将多余的盒饭填入腹中,回家去了。
尽管很扫兴,但是观赏到从阳春的藏王(地名——著名滑雪场)的残雪下冒出的枝枝花茎(款冬萌芽的花茎;款冬系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呈圆心脏形,有长柄,花黄色),发现尾濑原的水芭蕉娇羞似地偷偷抬着头,这样的情景,真是别具情趣呵!
春天,是生命燃烧的季节……最能感觉到这一点的是那冰雪融化的水——她没有那美丽的洁白色,带着混浊不清的土色,却不示弱于任何事物,一个劲地跳动着,奔流而下。水分子们被撞击得星星点点的,想象着第一次将要见到的大海,兴奋得手舞足蹈。怀着不安和期待……犹如一个迎接入学仪式的新学生,一口气地飞跑而去。
我不喜欢夏天,就是不喜欢它。满脑子昏昏沉沉的,总觉得疲乏。炎热,真的能夺走人的灵魂吗?
小学的时候,我想淋浴,将凉水从头浇灌下来,不知怎么地竟得了肺炎。从那时起,我总是在夏天生病……今年的夏天又是在“桑拿摄制所”(京都太秦松竹摄制所的别称)度过的,把我累得够呛。就算是桑拿蒸汽浴吧,一般也至多呆上一、两个小时,可我们一连好几天从早上九点一直干到夜里十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总之,我讨厌炎热。当春天离去,一听到夏天走来的脚步声,我就会忧郁不安起来。
夏天快乐的回忆——那还是童年时候同母亲和妹妹一起去镰仓海边玩耍时的情景……被夕阳染红的海面,气枪射击游戏场的喧闹,大船车站的盒饭以及那一浪一浪滚滚涌来的暗黑色的波涛……它浸透着我的肌肤,使我久久不愿离去。这算不上是“旅游”,然而,对于我却是个最珍贵的“旅游”回忆。
沙沙作响,一片树叶飘然落下。在秋天的大路上,响起了我的脚步声。秋风吹拂,仿佛要拥抱所有一切似的,尽管她显得那样的孤独。我常常在山上,观赏秋天清澄的天空,在东京几乎已看不到真正的蓝天了。不过,在极小极小的机会里,在奔驰的高速公路的中央,在午后太阳西斜时,远眺大厦街的高楼群,偶尔也能遇上东京的晴朗秋天的天空。那是没有一丝云彩的、令人感伤的、高不可测的天空……一看到这样的天空,我就会噙泪而哭。谁都喜爱秋高气爽的日子,为何独独我哭泣呢?那也许是对过去的憧憬,对小时候在运动会上使劲奔跑的我的怀念吧。
也许我不喜欢冬天而喜欢雪。或许是这一缘故,我被投进了雪的作品里……田园交响乐、隐匿的河川、阿登势、野麦岭…… 。
那是在《泥泞的纯情》的赤仓外景地的时候萌发的。同相爱的人一起在雪中嬉闹而死去,也许在那样的剧情中,我开始了解了雪的份量,很自然地将死和雪联系起来的吧。
今年的冬天会飞跑而来吧,我的心里有着一个计划,就是开年工作告一段落后,我想到很冷很冷的下雪地方去……稚内……网走(均日本地名)……西伯利亚……列宁格勒……拉普兰(瑞典)……冰岛……我只是憧憬那白色的结晶体,我要在向严酷自然挑战的人们中间去打开我新的篇章。
我想去酷寒的地方……
一想到当时自己的心境,我觉得很容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