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碎碎念77:榛子
土耳其上空弥漫着榛子的香味,其产量有时能达到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中国能与它媲美的地方,大概只有辽宁省了。在清代,开原县的优质榛子曾长期作为宫廷贡品,甚至在彼处设置了皇家榛子园。由此我隐隐觉得:大凡喜欢吃榛子的民族,都是剽悍的。古代土耳其人和满族人,均怀着征服世界的勃勃野心。但到了儒家文化圈里,榛子蕴含更多的,是文学与人情味。唐代李贺的《老夫采玉歌》道——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冈头食蓁(同榛)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此处的榛子毫无欢喜的美食气息,倒成了穷苦劳动者用以勉强糊口的东西。在今人看来,心情复杂,因为添加了榛子的巧克力、冰淇淋或蛋糕,价格都不菲。只能说,这位采玉老夫正好生活在榛子产区,此情景也就寻常了。就像康熙年间一位叫戴梓的官员,被流放到辽宁铁岭,穷困潦倒中,亦是常以当地山中落下的榛子为生。
目前中国人吃到的榛子,大多是外国优质品种;本土榛子产量少不说,味道也比不上进口货,诚为憾事。这与最近几十年的气候、水土恶化也有关。好在古人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他们坚决热爱、拥护祖国的榛子。宋代司马光赞曰——
微物生山泽,萧条荆棘邻。
何人掇秋实,此日待嘉宾。
虽无木桃赠,投此寄情亲。
(《席上赋得榛》)

——司马老先生不但砸过缸,更干过宰相。“待嘉宾”显示,榛子在那时并非大白菜价,却也不算特别贵重。另一位宋代诗人舒岳祥作《题正仲真游园》描绘,“秋风榛子熟,撒雹散林鸦”,则将其视为大自然美景要素。
其实《诗经·曹风·鸤鸠》里,已经有“鸤鸠在桑,其子在榛”的唱段。咱们老祖先吃榛子很有些年头了。现代考古学者还从陕西省半坡村,挖出过五六千年前的碳化榛果和果壳。在寒冷的冬天,大雪封门(或山洞)后,一群人围坐在篝火边砸榛子或栗子之类坚果吃,在我想象中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明朝一位首辅(相当于宰相)叫李东阳,曾收到友人赠送的榛子,专门写诗答谢——
野簇蹊丛满地垂,饱霜经雨亦多时。
长疑塞外随车远,错恨山中结子迟。
竹笼旧封劳夜到,茗芽香盌(同碗)入春宜。
知君情比投桃重,不爱琼瑶却爱诗。
(《谢萧文明惠榛子》)

——这是从远方连夜寄来的美食,礼重情意更重。看样子李老先生很喜欢用榛子当茶点。
以上引用的诗文资料透露一个信息:古人似不曾专门栽培过榛子,包括皇家榛子园,可能都是野外生长的树。否则,今天的中国人为啥还要大量进口土耳其、美国的榛子呢?辽宁省经济林研究所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将欧洲榛和本土野生平榛杂交,有很好的进展,但仍不能满足我们的口腹需求。
日暖山头榛子落,草深渡口鹧鸪啼。(明·顾景星《曹娥庙》)
——这片景色中的野气,比榛子更香更醉人。其实吃不吃榛子倒不很重要,若能恢复古代榛子们的生活环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