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植物志之草芽
赵敔
朋友听说我去建水,便嘱我多吃些烧豆腐,西门、大板井、烧豆腐已然成为建水的关键词。烧豆腐之于建水人算是离不开的口腹之欲,但草芽才是心底里那份轻意不示人的珍爱。蒸、炒、燉、煮无一不可,荤素均可搭配,重要的是,远方来客、婚丧嫁娶、逢年过节的筵席上,草芽必不可缺。更有人说,没有草芽的过桥米线都算不得正宗,如果离开红河州,过桥米线都是“山寨版”,大概连好与不好都说不上了。
第一次吃草芽尚是年少,当地的主人自然有过一番隆重的推荐,说了不少草芽的好话。草芽又称象牙菜,仅出产于红河地区的某些县市,比如个旧、蒙自、建水,而建水出产的属最上乘。切成小段的白嫰草芽与青翠的葱花漂浮在热腾腾的鸡汤上,入口的汤汁也清爽恬淡,那是个内心渴望的是远方、大海,是繁华与喧闹,是不可知的未来的年纪,吃在嘴里的草芽实在显得寡淡,不如火辣的川菜或者爆烈的湘菜来得猛烈和够劲。

再到建水,朋友宴请的每餐依然少不了草芽:草芽汽锅鸡、清炒草芽、凉拌草芽、肉丝炒草芽,清清白白的草芽段留连于唇齿之间,或香郁或爽脆,突然明白了草芽的好。这种生长于淤泥里的草本根茎,可以搭配任何的食材,用它本身的清香融汇其他食材的气味,既混合一体,又不失本身的真味。这倒象是人生,年少气盛时最难了然平淡的况味,历经风雨波折后,终究要回归日常。
于是怀了对草芽的好感与好奇,请求去看草芽田。据说,草芽的种植面积十分有限,即便在建水也就一百多亩,以老护城河边红庙村的五六十亩水田最佳,紧邻的村子竟没有一片地能出产草芽。站在护城河边,见草芽树绿油油地连缀成一片,更远处的民居和山峦退为一片绿色的背景,天高云淡下的田地里有男人在弓身作业,当地人称为“摸草芽”。“摸”在这里十分贴切,因为一米多高的草芽树深深地根植在淤泥里,要把能吃的草芽找出来,全凭劳作者俯身在地里摸索。皮裤皮手套算是一层防护,但草芽一年四季都有出产,平均一周便可成熟,每年的六至九月是盛产期,更是每天都可以下田“摸草芽”,即便着皮裤手套大概也抵不住水中的寒凉。一脚踏上水田之间的埂,身体便不住的晃动,原来,这不是常说的田埂,是有泥土夯实的,这里的埂是一层层草芽树堆叠而成,所以人在上面行走难免摇晃。“把脚掌横过来,步子迈小一些。”带领我们去看草芽的熟人叮嘱道,惊慌的嗞哇乱叫声才算平息,穿着小白鞋的姑娘也顾不得草芽树叶上的淤泥,一脚一脚小心地往前走。

不远处,特意赶来为我们“摸草芽”的农户,站在田里,一手握把锋利的小刀,一手夹着根香烟,冷眼看着这队人马。后来才知道,他祖辈自清朝便开始在这片田里种草芽,到他这辈几乎都是靠这门营生过活。看他熟练地摸出一棵草芽树,挑出一两枝草芽,用小刀切断,然后扔进飘浮在一旁的铝制盆里,熟能生巧,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蹲下来,身体似乎不再摇晃,然后跟他聊天,“据说,只有你们建水能长草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开场白,结果他不屑地回道,“有水的地方都能长草芽,重要的是管理。”一棵草芽树,能食用的只有根部的小芽,太嫩味道不足,太老的要留待生根成新的草芽树,所以,手摸的经验最重要,也是对草芽树的管理。有公司看重草芽的经济效益,曾投资百余万用于研究草芽的生长和保鲜,以失败告终。于是,建水人守住了这份新鲜,也守住了这份祖辈留下的产业。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并没有停,草芽树被一棵棵连根拔出,选最合适的那几根小芽,用刀切断,然后放进盆里,待盆满,收工回家。第二天天刚亮便挑到集市出售,有的还会被送到昆明、上海、北京大城市的高档餐桌上。

“草芽是有生命的,见风老。”离开时,随便买了些回来,小心地放进冰箱希望第二天还是那么鲜亮,结果取出时已经有些干瘪。查了资料知道,水生植物应该用水养护,而不是放到冰箱里保存。不过,建水人不会浪费任何一段草芽,稍老的,切段后用盐轻揽,再用生抽和辣椒稍加腌制,便是一道美味爽利的凉菜。不过,最上等的做法还是用建水紫陶汽锅做成的汽锅鸡氽草芽,鸡汤的浓郁经草芽的中和后鲜甜清爽,这自然是草芽的点晴之笔。
有趣的是,以“淡而不薄”著称的淮扬菜里有一道蒲菜,与同为香蒲属的草芽算是“近亲”,不过蒲菜取的是根以上扇形状的那部分嫩茎。难怪江浙人在看到草芽树时,多了一份亲近。建城六百多年的建水,除了一些少数民族原住民,多为屯军或移民后代,不乏江淮鲁湖广的移民,所以,无论是民居样式、生活方式、饮食起居多有相通之处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草芽能成席,草芽的花还有止血、驱蚊和保暖的功效。田边偶有几株开花的草芽树,所谓的花与水烛十分相似,而水烛常常被城里人当作一种点缀插在陶罐里,放在家中。
“草芽”一词最能体现食材自然的状态,而当地人也称作“象牙菜”,大概取其形似,而“象牙菜”也能提高这一草根的品质。尝过之后,才深知“草芽”一名的妙处,草的清香和芽的嫩滑算得上是“无味的至味”,难怪苏东城在尝到蓼菜春笋之后,写下“人间有味是清欢”的句子。而只有能体味草芽的妙处,才会深爱建水这座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