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乌托邦年代》:青春期的理想主义
读《乌托邦年代》:青春期的理想主义
本书作者让-克劳德·卡里耶尔由于工作原因,在纽约、巴黎、布拉格这三个地方辗转,有幸亲眼目睹了1968年世界各地的躁动。诉求不同、理念不同的世界各地年轻人却在1968年一同爆发了,我们借助作者的眼睛和充满诗意的描述,得以置身于当时,感受青春的力量和少年理想中的乌托邦。
“花力量”、灿阳五月与布拉格的少年们
1968年是撞击世界的一年,全世界的年轻人都似乎在这一年突然醒来,开始不满父辈所创造的社会,他们或慵懒、或激进,试图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1968年,全球都进入了青春期。
美国纽约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长长的一串项链,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廉价珠子,这种珠子被当做友谊的象征互相赠送,这是一串人类的大项链。星期天的中央公园被慵懒的烟雾笼罩着,要不然是弦乐队在表演、要不然就是有人在大声宣读他的写了满满几页的慷慨陈词的演讲稿。
一种共识正在形成:这些年轻人如此笃定,一个崭新的未来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即将到来,只需凭借在空中缓缓升起的彩色气球、互相赠送的鲜花、如耶稣般的齐直长发和麋色流苏小靴子,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尽情跳舞,似乎理想社会将会在他们歌声和舞蹈的感召下降临。
这群年轻人在美国的大街上拉起横幅,上面是各式各样运动的口号:反对越南战争、废除种族隔离、支持黑人平权、支持妇女平权…,他们称自己为“花的孩子”,政府派来的军队对这些肆意妄为的孩子也束手无策,毕竟你怎么能指责一个在枪腔里插上鲜花的女孩子,说她做错了事呢?
“我和米洛斯都是成年人,没法尽情品尝那青春的陶醉——若再长个两三岁,我们都可以当他们的父亲了。但在这个充满矛盾的四月,我们任由自己随风荡漾,急不可耐地期待着未来的惊奇;我们接受人家在街上递来的鲜花,放声高唱《我们终将胜利》。”
躁动的年轻人在巴黎有另一种表现形式,暴动和革命。街头堆起层层沙包和障碍物,建起“街垒”,甚至还有专门的“街垒卫士”轮流站岗与前来驱赶的警察对峙。他们翘起道路上的铺路石作为武器,在街头发表演讲,大喊口号:“禁止‘禁止’”、“脱离‘异化’”、“废除阶级社会”、“打倒景观-商品社会”……。外人疑惑这群学生热情的来源,他们大多是中产阶级的孩子,从不用为三餐发愁。但是他们却跟讨薪的工人阶级站到了一起,这些年轻人嘶吼着的“革命”理想带着一层玫瑰色的滤镜,这是一场为了蔷薇不为面包的抗议。
从开办以来从没中止过的戛纳电影节也被这场青春风暴席卷了,评审团纷纷辞职走上街头支援学生,戛纳电影节不得不中止。尽管法国的年轻人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但他们的主张却与所谓的共产主义大相径庭。他们要打倒的“消费社会”作为资本主义的一部分,让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毫不思索地就站在了意识形态的对立面,他们甚至不了解社会主义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深思“欲望”与“革命”的相悖之处,各种诉求变成口号、标语、海报和横幅,充斥着巴黎的街头和校园。1968年5月只持续了不到三周,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体验到自己内在的生命激情之复杂。
“过了很久我们才明白,铺路石底下流动着必不可少的新思潮,之后的几十年里它们会在不同的地方东山再起,涌现在世人眼前:比如生态学的定义与必要性,妇女的生育自主权,死刑的废除,同性恋者的尊严和话语权等等,这些思想都诞生在铺路石的缝隙间。”
而这个春天,不仅仅是他们的春天,也是捷克斯洛伐克的春天,它甚至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布拉格之春”。
美国的嬉皮之风似乎吹到了布拉格,这里的年轻人们也留起了长发,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裳,在布拉格的公园弹起了吉他。跟巴黎和纽约不同,布拉格的年轻人明确地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苏联人。歌声在8月21日晚戛然而止,华沙公约的坦克在那一晚开进了捷克斯洛伐克。
年轻人们刚开始熟练的吉他再次闲置、刚改短的裙子转眼就只能扔进垃圾桶、刚留长的头发也不得不剪短。人民大量涌上街头,布拉格市民还曾试图与苏联士兵交涉以说服他们折返,但毫无作用,这些士兵只知道服从命令。升起的铁幕又沉沉落下,布拉格年轻人的歌声也化作了哽咽。
“我们本想起来反抗世界,却发现世界并非我们想象的样子。还是另找一条路,以另一种方式去做吧。”
永不消逝的1968年
“1968年的这些年轻人永远不会老去。他们自带年轻属性,青春永在。”
这些年轻人以同样的打扮反抗着自己的父辈,但他们的目标却截然不同。西方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强大社会,是基于对外非正义战争、狂热的消费主义和人权的不平等,于是他们首先想要抛弃现实社会主流的权威的一切;而西方年轻人急切摒于身后的东西恰恰是在铁权下艰难维生的年轻人所追求的,东欧的青年当务之急是摆脱极权主义的乌托邦,他们想要获得,就连被西方年轻人唾之以鼻的消费主义也成为了他们力争的东西之一。
这些年轻人也有个共同的背景,他们都生活在当下纷乱复杂的世界形势下,美苏两大霸权激起新生一代对意识形态和政治权威的反感,他们希望有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威权统治和人性剥削,“那是个遍地音乐的和平世界,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都与现在不同;金钱被赶下至高的宝座,‘爱’自由地行走在街道上。”
至于推翻现行社会后要建立什么样的世界,他们是不知道的,不管是什么,起码这个社会应由他们主宰,而不是父辈的权威。父辈所代表的老旧观念和僵化转向负面的意识形态一样是无法忍受的,这个1968年全世界的青春都在绽放,而青年人的反叛虽然以失败告终,却也给下一代留下了不菲的遗产。
大部分的当代价值观都诞生于这个混乱的六十年代:妇女平权、种族平权、自由民主,还有最宝贵的——批判精神。六十年代的年轻人以法兰克福学派、情境主义国际的理论作为支撑,以“垮掉派”作家的言论获得精神鼓舞,相信新鲜的血液将会洗刷这片已经陷入陈腐的土地,质疑权威的正确性、质疑被规定未来的真实性、质疑意识形态行为的正义性,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属于新一代的未来。1968年的精神到今天依然鼓舞着新一代,带着反叛思想开疆拓土,寻找新的理想主义乌托邦。
“乌托邦变成了流浪汉,我们的幻梦就坐在那里,坐在街角。它伸出手来。年轻人并不知道,他身上带着一部分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就在他的眼睛里、声音里,在他指甲污黑的手中。这个梦想被我们错待,如今已经遗失,然而尽管它早就疲惫不堪,却仍下不了决心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