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七个瞬间/2002

春天的十七个瞬间 1．恍惚 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上，她不断地看手表。 “怎么了，有约会？” “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天就黑了。”她看看车水马龙的窗外，“上个月，回家晚了，碰到两个抢钱的，吓死了。” 我的眼睛瞪圆了，看着瘦瘦小小的她。 “刀架在脖子上，两个坏小子。。。。。”她摇摇头，视线从车窗外又移回腕上的手表。 “再过半个月就好了，天黑的晚，路上还能买点菜。”她又抬头眯着眼看看窗外。 “你看，树都绿了。。。”她指指路边。 我顺势看去，三环路上，车流汹涌，灰色的高楼大厦间，春光好的恍恍惚惚。 2．悸动 我躺在地板上，窗户大开着，外面正在下雨，微凉的雨滴不时溅进来，打在我裸露的额头上、镜片上。 我闭上眼，听见有什么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脚步越来越急促，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隔着地毯，一下一下敲击着木地板。很快房间开始抖动，然后是整栋房子。 我看见我的邻居们都跑了出来，他们步履匆匆，慌张地互相打探是不是地震了。 她走了进来，走进我铺着木地板的房间，赤着双脚。 她俯下身看着我，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她不说话，什么也不问。 她只是把手放在我发烫的额头，抚摩我苍白的脸颊，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春天来时的悸动。” 3．自己 整个冬天我灰头土脸。 整个冬天我野心勃勃。 整个冬天我四处逃窜。 最后我买了台二手的洗衣机，清洗所有的棉衣，再小心晾干、叠好、装箱。 我坐下来，光着脚，穿着新买的棉布衬衣，开始专注地对付一个洗好的苹果。 我奔波了一整个冬天，找来找去，总也找不到自己。 最后发现，那个找来找去的，就是自己。 4．结婚 我们说好在一个叫灵境胡同的地方碰头。 那时侯，我正一个人游荡在西四的雨里，怀里揣着刚刚到手的一笔黑心钱。 我想给自己买一些新衣服。 他到的时候，我正在试穿一件墨绿色的棉布衬衣。放下它，我们钻进隔壁的一个小酒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要结婚的人都有些憔悴。 结吧，早晚都得结，我安慰着他。 短暂的沉默间隙，我去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蓦地发现了同样的憔悴。 我把钱留给了他。 要结婚的人都需要钱。 我不结婚。 回家的路上，宽阔的长安街被洗的干干净净平平展展。 5．失眠 四月一号，又一次开始失眠。 午夜两点，总是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我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我想他（她）会敲门，我耐心地等，烟头一圈一圈明灭着，变成烟灰。 路灯站在楼下，象某种会发光的植物，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死掉了，在这个春天的第一场雨里，也许他们和我一样开始失眠。 有猫跑过屋顶，屋顶上落满了灰，它快的象一道黑色的闪电，灰尘在身后水雾一样扬起飘洒。 他（她）还在门外走着，迟疑地丈量手指到门板的距离。 6．清明 每年的清明都会下雨。 今年也不例外。 7．昌平 说了很多次天儿暖和了，就去昌平玩。从冬天就开始说起。 总是没有时间，为昌平买了睡袋，买了帐篷，买了墨镜，买了帽子。。。。 可总是没时间。 一直想城市里没有春天，春天走到长城那边，就累了，累死在城墙的脚下，瞬间融化掉，只有丝丝缕缕的气息渗过灰色的城砖，飘进城里。 城里只是大白菜咸带鱼公共汽车写字间打卡机交通警红绿灯家常菜KTV男人女人。 城市关于春天的幻想，永远蹲在京广中心百米高的楼顶上向着昌平方向木呆呆的眺望。 8．睡吧 你喜欢被喜欢的人抱在胸前还是被从背后拥着？ 一样喜欢。 那我们睡吧。 9．搬家 本来是为公司租写字间，不知不觉，连单元房的租户电话一并抄下。 中介公司的小刘，年后一个月挣一万多。 过了年，外地的都回来了，换公司的换公司，结婚的结婚，离婚的离婚，好多要租房的，还都挺急——他这样解释。 说的时候，车正在等绿灯，车水马龙的街头，人群不断分散聚合，一瞬间，耳边响起的是张楚。 最终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套房子，一看就喜欢上了。矮矮的床，四方的木饭桌，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没有阳台。 两居，用不上；精装修，奢侈；现在的房子还差两个月到期； 但还是决定租下来，这辈子都改不了相信第一眼直觉的毛病。 回了家，搬把椅子跑到天台上坐了许久，安静地喝水抽烟，安静地看着春天在天台的微风中摇摆。 我现在住的房子带一个20多平米的天台。 曾经和一个女孩在秋天的天台上露宿。 曾经和那样多的朋友在夏天的天台上烤肉喝酒，玩一种叫“杀人“的游戏。 从这个春天开始，我将在四环外独自过活。 10．关于海 看过南方北方很多城市的海。 冬天的海夏天的海秋天的海，唯独没有见过春天的海。 在这个春天，不可救药地一次次怀想三百公里之外的海。 春天的海水正在上涨，春天的海水正在变暖，春天的海水海蓝云天，群鸟起落。 失眠的夜里，黑色的海水一波一波漾过胸口，在我的窗外汹涌澎湃。 一次次想象在某个清晨出发，带上煞风景的电脑，一脚高一脚底，一头扑向波涛缓缓的大海。 怀想海，就象怀想诗人，在这个喊出“饿死诗人！”的年代。 怀想那个姿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1．故事 那年春天她即将毕业。 为了找到一份两千块钱的工作，她打印了几百份简历，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 最后她找了两份工作，一份在软件公司写程序，一份在麦当劳当服务生，除此之外，她还一点一点卖掉了自己收藏的近千张打口CD。 我一次次约她，心怀鬼胎地带她去喝酒，付帐的时候，她坦然地看我掏出皮夹。 她想要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她想好好去经营它。 在2001年春天多风沙的北京，她在写字楼快餐厅地铁站口奔波不停，疯了一样赚钱。 后来我才明白，在我和她之间，隔着另一个她。 我想这是21世纪，我们都得学会用新眼光看待新事物。 我这样劝着自己，帮她把东西从宿舍一样一样搬进新家。 到了，我也没见着另一个她。等她终于攒够了钱，租下那套三环边的小公寓时，她的那个她却跟一个男生同下广州了——他们在那边找到了工作，不再回来。 我爱她，她爱她，她爱他——这是一个我臆想出来的故事。 我想这是21世纪，我们都得学会用新眼光看待新事物。 12.那条铁路 那条铁路很久不去了。 它荒废在另一个春天。 每年草长鹰飞，一切再次开始摇曳，轮回一般。 《春光乍泻》里，何宝荣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然后，他们就去找那条台灯罩上的瀑布了。 事实上，后来两个人都走开了，生锈的铁轨旁长满毛融融的嫩草，只剩下它们还在面目模糊的岁月里顽强地蔓延。 寂寂的夜里，我总能听见那记响亮的汽笛声，一次次拍击时间的隔墙，发出巨大的回响。 又过去一个冬春的日子，火车依旧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传说。 我站在春天的野外，恋恋着，舍不得走完剩下的铁道沿线。 13.欲望 玉米、大豆、芹菜、豆角、西红柿。。。。。。在梦里，翻滚着长满了我后院的菜园子。 后来河水漫了上来，她抬起头，浑身湿漉漉的。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说。 14.惊蛰 昏黄的暮色中，暖暖的人流。 一辆越野吉普喑哑着趴在街角，不动声色。 城市的另一头，暖融融的一居室里，一个男子正在熟睡，黑风衣挂在门后，一动不动。 午夜12点48分，一个着黑风衣的男子横过街面，他没有走斑马线。 午夜12点48分，一辆吉普车紧急刹车，但还是撞飞了一个正在穿过马路着黑风衣的男子。 15.Meaghan 在这个春天，突然开始想起Meaghan和那些日子。 16.唿哨 晚上熬夜，一直睡到午后三点。 起了床，洗了澡，下了楼，一眼就看见明晃晃的太阳，白白的水泥地。 傍晚和一群认识不认识的喝酒，喝到一半，悄悄走掉了，一个人去了广场。 坐在宽大厚实的方砖上，看广场上影影绰绰，长安街华灯初上。 渐渐嗅到空气里潜行着的丝丝缕缕，夏天的气息。带着迫不及待的热度，暧昧而热烈。 只是一个身后乍起的唿哨，就从春天进入了又一个夏天。 老克蹲在南一食堂的长条饭桌边，从1997年深处向我举起墨绿的酒瓶子，笑了： “那就来吧。” 17.十七 这个数字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喜欢它的发音。 一开始想凑够它，现在我已经渐渐失去耐心。 就到这里吧。 就把它当成第十七个瞬间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