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巅峰，人生有疯癫

二十多岁以前，最怕过年，春节里妈妈的眼泪总是流不完。要跟爷爷奶奶吵架，要跟我爸撕，还要忍我爸把他的小三带回家的极致委屈，反正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那会儿高中同学之间流行春节打电话互相拜年，自己还在装人设的年纪，生怕自己落后被人看不起，妈妈在家里哭，自己偷偷接同学电话，装作好开心的样子，演技着实训练的棒棒。有几年我爸杳无音讯，我妈要哭，守活寡的女人是忍不住眼泪的；后来我爸回来了，每年春节回趟家，砸东西要分家，把大家都折磨一遍后就滚了，第二年春节再循环一遍旧戏，被欺负过头的女人也是忍不住眼泪的。真的很怕妈妈哭，到现在还是，妈妈眼睛红一下，就心怯，心里是慌的。前段时间看Netflix的剧，Atypical s2，剧里的妈妈因为墙上一个洞，被难住的要崩溃。我妈妈虽然爱哭，但她几乎胜任了任何工种，打玉米面的干石磨维修，修水井抹水泥面，她的世界里没有做不到这个概念。轻微矛盾，爱哭像是爱好。

在自己工作后的三四年吧，好像突然顿悟了一样，对人生有了重新的认识。不断的训练自己要努力、上进、争取。独立的日子是能拯救人的，从那种糟糕面一下就救出来了，靠自己，变得自由，独立，有成就感。自己生活的状态好了，心就能变宽容、静实，能慢慢包容一些，愿意回头去宽容家人，试着去修补家人之间的关系。想到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念叨他从二手报纸上读到的「孩子是联系父母的纽带」，以前幼稚，埋怨他是帮爸爸欺负妈妈，不知公正客观，大了才明白老人心里的复杂难处，无力啊，无能为力，只能试着念叨一下，为之奈何。

帮妈妈实现了毕生理想，建了一栋新房子，那是一颗定心丸，从那往后，妈妈找回了年轻时的状态，时常哼着歌，跟我开玩笑，偶尔还跟我小酌几杯，可爱的让人不能与早几年的怨妇形象联系到一起。经常一起聊天，聊到我爸，她有各种笑话要讲，慢慢的我体会到了她每天念叨的那种恨、埋怨，或许不止是恨这个男人，更主要是埋怨自己和他没能维护好起初的日子，最开始的时候，也有过美好的。也品尝过幽默、风趣的逗乐，或许也有浪漫、可爱的朝夕。只是后来路走偏了，整段关系都变得特别难堪，连累的自个也体面不起来。

自己又何尝不是，最该认真读书的年纪，要沉迷网游，毁掉学业，工作后倒一门心思开阔进取，学习态度能感动身边一片朋友。人生烂选择，当时哪里懂得其烂，觉得「人生，快乐最重要」。尝过苦果了，不是一般的苦涩，回不去，没有重来的机会，但能补救，且有额外的收获。慢慢的，对家人，适度的宽容，有意识的去克服内心的那股狭隘、憋屈。不能直接一刀斩了，但慢慢克服。起初拿父亲当佣人看，慢慢无所谓，无非多一个人吃饭，自己养得起；后来发现他能把妈妈照顾的很好，加一分；再后来，自己靠近30岁了，发现大家都是第一次人生，还真他妈的难评价人生选择，图一时之快，逃避责任，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怂但普通。越看越开，越开越阔，偶尔看见其落魄的身影，还有点儿心酸同情，也试着体谅，克制自己去报复一下的复仇心理。倒也不委屈自己，常常小调皮一下，帮我爸买火车票，剩余座位再多，也给他挑站票孝敬他，给我站回去，朋友常打着哈哈笑我这招，精准有效解气于无形。

妈妈以前不原谅奶奶，爸带小三回家，我奶奶大半夜请人给墙上糊报纸，像装饰新房，开心隆重。我妈觉得这份委屈，她不能忍。我对爷爷突然离世的遗憾，转到奶奶身上，看见老人家，更多一份怜悯之心，开导妈妈，如果换做是我，该怎么选？真把儿子轰出去吗？哪里舍得。要知道高中我翻围墙上网被老师请家长，班主任空出一间办公室给我和妈妈用，意思大概是方便我妈打我。老师前脚走，我吓个半死，妈妈却从包里掏出一方便袋樱桃，早上刚摘的，让我赶紧吃。一个宝贝儿子，尚且如此，奶奶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剩下的这个虽然是废物惹事精，可到底还剩一个，能怎么办。妈妈从这个角度想通的，慢慢跟奶奶建立起不错的关系。

春节妈妈再也没哭过了，爱笑。我习惯把日常跟朋友逗乐的那套放妈妈身上，分分钟能把妈妈逗乐。有次在家休假，晚上乘凉，搞威士忌对可乐加冰块给妈妈喝，两个人聊天。妈妈讲她之所以那么爱哭，也并不是觉得自己太苦，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她奶奶最宠她，煮土豆都是要拿筷子捣碎了她才吃的。眼泪特别不值钱，总哭，所以跟我几个舅舅打架，大家总批判她娇生惯养。真是爱哭，看个稍微催泪一点的广告，就能哭一脸，这点被我完美的继承了，日常朋友的笑柄。跟朋友去看《小时代》，大大嫌弃了一番，然后看电影的途中居然要掏纸巾擦眼泪，没办法，泪点太低了。

前年春节，我妈打头，集中火力催我结婚，我爸也是被我妈吓的，居然敢催我几句。我不开心，摆个臭脸，我奶奶把碗都砸了。她说这个家，如果没有我，如今是什么德行，他们心里要有数。自己孩子付出了什么，心里也要有数，只要我过的开心，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除非她死了，否则不要给孩子添一句堵。那一刻，心里想的是《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很燃，牌面太足了，我在一旁暗笑。从那以后，爸妈真的没再提一句了。把武汉堆的一些书送回家，买两排书架放好，我妈经常拿我的书看，她不看原文，单看我的一些批注。

近几年上网，试着写妈妈，写奶奶，写自己关于家庭的想法，心理变化。这种袒露，非常有疗效，上过《积极心理学》的课程，自己在有些时候是自我修正观点了，但这种修正，能引导自己往更积极的一面。表妹多事，经常把我在公众号写妈妈的文章转发给她看，写过一段时间的今日头条，当时地址填的「恩施」，那个烂App，居然就精准推荐到我妈的手机上了，我妈把我所有的文章都读完了。我说那不是我，她说肯定是，我说不是，她说就是，她说你那个头像我认得。歪打正着，这种见信如面的沟通，让她认识到我的真正想法，让她明白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主动给妈妈讲，我从她身上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跟独立。她放弃改嫁，选择独自抚养我，放弃轻松选择最复杂的，这是勇敢跟魄力。任凭外婆苦劝，邻居游说，就是独立，自己选定的其他人都滚开。这点被我学到了，我认定了，觉得它对，它值得我追求，我就真不管其他人的感受了，这是妈妈教的。

境遇出选择，每个人的境遇都不相同，看待人生的角度也不一样。我最期待一家人和和睦睦，这是小时候的最大梦想。如今实现的特别好，它很美好，它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通过自己，帮家人改善生活，修补关系，特别有成就感。奶奶84岁了，身体还硬朗。妈妈的精神面貌越来越丰富，心也宽了，偶尔上街遇到我朋友，也由着我朋友热情先买水果再开车送她回去，她还能提建议把苹果换成香蕉，她爱吃香蕉。她明白这是我跟朋友们的相处方式，她敢享受这一点privilege，这是妈妈福利。早些年，受不起的，哪里敢呢，这是人情背负，不知道怎么还好。如今硬气了些，这是儿子朋友懂事，先吃他一顿香蕉，改天儿子回来，朋友来家里，专门杀一只鸡，这个过程就即人情又浪漫。

真心觉得这是自己人生的巅峰，奶奶要先离开，再送妈妈，不敢想却逼着要面对。能陪伴自己的家人，是越来越少的，人生巅峰处，能挑得起这股联系，能解决他们的麻烦，能提供足够的安全感给他们。旅游对自己的诱惑越来越低，总爱往家里跑，早上跑步，跟我奶奶一起出门，她送我一截，再等我回来，帮我泡好茶等着；晚上骑车，每天骑不同的路线，去重新发现家乡，看见各种各样的之前被自己忽视的风景，一家人帮我出谋划策讨论路线。

国庆朋友去家里玩，我顺方便把之前在武汉钓鱼时抓的一只大龟送了回去，刚好跟朋友同名字，我妈专门上街去买了一个大玻璃鱼缸回来，方便我养。

我很感恩，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翻起以前那些日记，那些苦大仇深的埋怨，如今都温柔下来，很软，很绵。前几天参加大学同学婚礼，很惊喜的跟同学报告，大学躺在草坪喝酒时，忍不住哭一鼻子的东西，如今都是幸福感了。

特别想停留在这一刻，好好享受下人生巅峰。

昨天晚上被我爸加了微信，头像是在厨房切菜的照片，有被小小震惊一下，我妈日常拍我都是乱晃，拍他倒是很清晰还被美颜了一下。日常给我添堵的他，今年居然耐着性子在武汉一个餐馆认真上了半年的班，他说奶奶的棺材跟安葬费，他要自己赚到手，不想花我的钱。

感觉一辈子都是人生烂选择的他，在这个节点，倒是男人了一回，让我有点刮目相看。

妈妈

十分有幸，能详细的看见妈妈的半生时光，论人生巅峰，她实至名归。人生巅峰是什么状态，是妈妈讲的，活的快乐，忍不住舍不得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