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多奇志，不爱江山爱浪漫——我看《江湖儿女》

什么是江湖？社会是理性的，江湖是感性的。维系它存在的是情义二字。

看完了贾樟柯的《江湖儿女》这部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提名的电影，我想我们对于贾樟柯心中的江湖，对于他的电影风格以及表达出的宇宙观会有更深一些的认识。

本世纪初的大同，这座古边塞的城市。随着镜头的推移，焦点始终落在赵涛饰演的巧巧身上。灰色的建筑群，彩灯闪耀的舞厅，烟雾缭绕的棋牌室，目光呆滞表情冷漠的人群，巧巧走在它们中间，她衣着华丽，巧笑盼兮。那时的她，好像是这片江湖之外的人。

她深爱着由廖凡扮演的郭斌。廖凡，这个演员，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出道于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的他，应该是那部电视剧所有的演员中发展最好的一位。硬朗、隐忍。尤其是在感情戏的处理上，他把控的分寸感可以说是准确到了毫发。要知道，被中国电影灌坏了的中国观众，让他们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这有多难。廖凡却做到了，不依赖于煽情的台词，不依赖于夸张的动作表情。我们跟随剧情的发展，任何一次代入都显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让我们来看看贾樟柯想通过这部电影告诉我们什么。首先说郭斌这个人物。他曾经是大同的一个江湖大佬，身边马仔成群，说一不二。那是他感到无尚荣耀的属于他的江湖。在这个江湖里，他清楚自己的位置，同时他又渴望着更高的位置。但随着大时代的到来，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很多东西都在慢慢消失。贾樟柯的《江湖儿女》表现的就是发生和消失的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主导这种变化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和情感状况。

煤矿要迁往边疆，移民被迫迁徙南方，水位上涨，城市在消失，证件丢失，身份在消亡。白酒倒满脸盆，豪饮的下这个江湖，却跨不过焚烧着报纸的脸盆，躲不过自我捆绑着的灾祸。大半个中国都在进行着改变，消失的又以新的面貌重新出现。棋牌室中的关公像还在，江湖恩义也在，为你鸣枪的记忆还在，但过去的始终是过去了，就像一个摔碎的镜子即便粘在一起但它映照出的面容与世界总是支离破碎。

同电影《三峡好人》中的他给我们讲故事的方式一样，想通过两个小时的时间讲一个时代的发展并非易事，但如果去说这个时代中的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就简单的多也更容易令人信服。电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因为它有这样的功能。

这部电影的层次非常清晰，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旧江湖往事，这一段从开始一直到巧巧从那辆皇冠汽车上走出来，街头鸣枪救了郭斌一命并替他坐了五年牢宣告结束；一位江湖女性的诞生，从巧巧坐船到奉节丢失了钱包和身份证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她在车站接上已经坐着轮椅的郭斌回老家大同时结束；最后是回到她建筑好的一个类似于梦境般的江湖，还是那间郭斌曾风光无限的棋牌室。

赵涛是这部电影的主演，廖凡也是。但廖凡更像是一个为了这个漫长故事的发展而充当了主角的配角。贾樟柯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出发，更多地站在了一个女人的立场上看待何谓江湖，何谓自己的人生。女主巧巧一开始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中的人，她的想法很简单。劝郭斌扔掉手枪，早日过上太平日子。但郭斌显然不同意，他的江湖是荣华富贵，是前呼后拥，是他希望用武力和权威建立起自己的小王国。这是他的成功观。这一点他一直没有改变。包括在奉节小旅馆里，他和巧巧见面的对话中，我们再一次得到了印证。巧巧劝他一起回家，他想的却是要在这里出人头地，然后再衣锦还乡。甚至于投入到那个他曾帮助过的大学生所开设的潮州商会门下，成为林家燕的男友。郭斌这个男人，他不会真的对哪个女人产生感情，他要得到的永远是他想要的江湖。巧巧一直否认自己着所谓的江湖，却因为她的执着和情义一步步的建立起了她的江湖。贾樟柯眼中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显然，不是刀光剑影不是瞻前马后更不是一派虚情假意的繁荣。他所谓的江湖就是情义。这是在对抗时代变迁人心不古的唯一武器。

三个部分，巧巧的妆容在变化但情义却无丝毫改变。关于情义，在这部电影中还有一点值得推敲。就是在电影的尾声，巧巧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郭斌，郭斌问她是否恨他？巧巧回答：不恨，不爱了也就不恨了。在巧巧开车的时候，郭斌想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镜头停留在她戴在中指的那枚戒指上。最后，郭斌在新年第一天早上，留下一封信离开了巧巧。电影结束。巧巧是否还爱着郭斌？还是仅仅凭着江湖义气？我们说，你对我有情我对你有义气。郭斌可有过一天对巧巧的感情？通过视频监控的画面，我们看到巧巧倚在门口，画面模糊我们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她要的究竟是什么？我想这时的她并不想在得到什么爱情，她要的是曾经的那个被唤作斌哥的江湖，但这个剪影一般的江湖却一点点的崩塌，烟消云散了。

贾樟柯刻画出了一个牛逼的女性形象。什么是牛逼？牛逼的人各种各样但有一点相同的就是心中总有不灭的信念。可以是理想也可以是江湖情义。看巧巧在遭受了被人抛弃后是如何做的？她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在寻找郭斌的路上丢了钱包和身份证却可以混入别人的婚宴中填饱肚子；可以甩掉企图强奸她的摩的司机并通过报案见到他要见的人；可以在知道了那个在克拉玛依开了一个小卖部的男人对她产生了嫌隙后中途下车，去她该去的地方。我们自始至终没看见她流过一滴眼泪，但能感受到她的内心世界一次次地被命运撕扯到粉碎。

相比那个刀口嗜血的斌哥，他的自私冷酷晦暗曝晒于苍天白日下。这部电影是江湖女儿的进化论。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人物都得到了他应有的归宿。贾樟柯又通过二勇喜欢看《动物世界》告诉我们，人类社会和动物世界并无多少差别，依旧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男人在外打猎，女人照顾家庭。但外在的那个世界看似强大实则脆弱不堪，它很容易土崩瓦解。而女性的任务单一，单一的更容易形成巨大的执着力量。也更容易形成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

社会正在剧烈的变革，女权主义正在觉醒。他们的故事在江湖之中江湖之外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儿女多奇志，不爱江山爱浪漫，血色的浪漫。

罐子

2018.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