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旧赋：杏花山下菩提寺，借我一生

大明隆庆五年，1571年。这一年，隆庆皇帝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开放通贡互市。明朝与蒙古鞑靼各部近二百年兵戈相加的、纷争不断局面从此基本结束了。大明皇城北京歌舞升平，一片祥和。这一年，距离所谓的“万历中兴”不过一年时间，次年，隆庆皇帝薨逝，神宗即位，张居正联手冯保赶走高拱，开启了长达十年的万历新政。大明王朝最后的喘气间，皇城北京依旧夜夜笙歌，载歌载舞。

仍旧是隆庆五年的一天。位于府城南阳西七十余里的杏花山麓， 南阳的进士、举人想约齐聚于山涧菩提寺，登高临流，“熙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诗酒唱和，赋诗32首，结为“菩提诗会” 。这在当时的南阳文化圈算是一次盛会了，众人在山林禅寺盘桓两天两夜，写下了《菩提游咏诗集》。”“诗集”中朱润6首，方九功7首，王慎7首，吴一鲲4首，王汝鲁6首，张应昌两首……王慎作序，方九功作跋…… 。诗毕酒酣，众人又命书吏将所赋之诗并序文刻石以记之， 碑文名《菩提游咏》。碑文曰：

杏花山距郡城七十里，有寺曰菩提。昙花贝叶，色相幽寂。有甘泉、膏渟、黛蓄，泓然为池，湾然为溪，与山升降。有树，多松桧竹箭杂鸣之禽。有崖谷，多峭巌奇石芳兰杜若之草。毓钟扶舆，陶泄性真，诚游观之胜地也，然久弗能一往。五月八日，张少亭氏走书约予与朱双河氏、方新渠氏、吴侨庵氏、王确斋氏始游焉。联镳着屐，曳杖扪萝，或登高，或临流，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蘧蘧焉，陶陶焉，不知身世何在！乃不忍去，信宿而还。咸有诗，诗多道山中所有与兹游所乐者。或曰可谓不负此景矣！宜刻播之，俾后之游是山者览焉。遂各洒翰而勒诸石。隆庆辛未夏六月既望郁华山人王慎识 。

还是隆庆五年。 秋冬时节，南阳知府、进士雷鸣春前往郧阳公务，特意取道镇平同镇平知县杨河山同游杏花山菩提寺，并赋诗两首，估计是弥补未能参加有诗会唱和之憾。菩提寺天王殿前左侧石碑清晰的记录这段史实：“隆庆辛未秋行役郧阳，取道镇平，同镇平杨邑令游菩提寺杏花山二首”——

菩提寺

看山遥在宛城西，道出安皋望欲迷；地接诸天开法界，峰悬绝顶见菩提。百泉飞雨迎花润，朵朵生烟拂树齐；乘兴振衣千仭碧，翛然揽胜醉如泥。

杏花山

闻说名山自一方，杏花不断四时香……

同时发生在1571年的蒙古土默特部、皇城北京、府城南阳，边境无战事，朝野灯红酒绿，山涧临酒赋诗，勾勒出安静祥和的大明王朝。然而，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深刻而重大的变革，勒班托海战标志着桨船时代的结束，风帆战船和舰炮时代的到来，这一切大明王朝却全然不知。从上至下的君王、士大夫和统治阶级们仍沉浸在诗词歌赋之中，舞榭歌台之上。

418年后的这天，杏花山麓，菩提寺下，当年的那场南阳版“兰亭宴饮”——菩提诗会早已烟消云散，而这一年我出生在菩提寺下不足500米的医院里。那是一间老旧的军工厂医院，至今已经厂子早已转产搬迁，院锁杂草丛生，斑驳殆尽。

而今，即将迈入而立之年的我，数次重回菩提寺。每次都期盼重回1751年群贤毕至的菩提寺，看一场遥远的诗会。重回1989年的菩提寺，寻找儿时记忆中里的自己。

从老庄街徐徐上山，不过里许，就是菩提古寺了。 阳光撒入静谧的林子，颇有“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的悠远感觉。终于可以一个人独自默默的坐在菩提寺幽静的院子里，听耳畔钟鼓之声、颂经念佛之音。寺后泉水叮咚，佛号高颂，和寺里的师傅们聊聊天，倒上一杯清水，回忆儿时时光，享受时光轮回的快乐。

菩提寺是河南省八大名寺之一。据寺内所存赵昶春(清光绪己酉[1909]制孝廉方正科)据《神僧传》、明时旧碑及残碑断碣中可考者所撰 《菩提寺志》碑记载：唐高宗永徽四年，菩提祖师朱智勤创建菩提寺。仔细算来距今已有1300余年的历史了。 据说汉光武帝刘秀逃难时，曾在此地休息，梦中得神人赐“栽下菩提树，汉室定再兴”十字真言，遂在石崖下栽菩提树一棵。至唐高僧朱智勤寻找灵地，见此处有一高大茂密的菩提树，顿觉佛祖有灵，遂建寺在此，并寺以树名，曰菩提寺。

如今的菩提寺建筑大多为清代所建，唯钟鼓楼残存明代做法，全寺呈南北走向，沿中轴线依山势而上，自北而南，依次为迎春待月桥、山门及两侧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卧佛殿、藏经楼。大戒堂、仓房、大客堂、东西库房两厢对称分布，组成四进院落，形成一组布局严谨，宏伟壮观的古代建筑群。

杏花山、菩提寺、 竹林沟、松树林、地震台……成为我儿时所有的记忆。春天，满山遍野的杏花烂漫，我和小伙伴们在寺里玩耍，用硬币贴在石碑上，看谁的硬币不会掉下来。夏天，我们躺在大殿前树荫下的石碑上睡觉，醒来后捧一口山泉水，洗把脸，到前面的山崖下挖泥巴，摔泥巴。秋天，寺前的两颗银杏树变得金灿灿，我们捡起地上一片一片叶子，夹到课本里，放进瓶子里。冬天，群山负雪，万籁俱寂，我们叽叽喳喳的打雪仗，堆雪人，围在寺里看漫天飞雪下的融雪石上，片雪不沾。

儿时的记忆那么新鲜，少年的身影如在眼前，挥之不去，仿佛一切那么远又那么近。

菩提寺，真想借你我的一生，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