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卷相机
一
Andrew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了那台理光牌的傻瓜相机。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傻瓜相机,但这个相机确实让他变得很傻瓜。上小学的时候要去春游,但他不会给相机上胶卷,Andrew的父母也不在家,他去找邻居家的哥哥,结果他也不会,之后Andrew就再也没用过这个傻瓜。
不过印象里,这个相机却和父母走南闯北。Andrew记得,无论是在哈尔滨的松花江畔还是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或是在深圳的香港口岸,到处都有人端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摆着花花绿绿的胶卷,就像在电影上看到的民国时买烟卷的人一样。Andrew出生的B市就有一家胶片厂,这家胶片厂应该也是中国最大的胶片厂,因为无论在哈尔滨还是在深圳,都能买到这家胶片厂生产的国产胶卷,它比美国的柯达胶卷和日本的富士胶卷都要便宜不少。Andrew的父母很喜欢照相,也买了很多胶卷,而且大多数都是B市生产的国产胶卷。那时候大街上能冲洗胶卷的店很多,出家门右拐五分钟就能看见好几家,不到10块钱就能冲洗一卷,数码相机刚刚兴起,还是个奢侈的玩意儿。
二
2007年是柯达公司最后还盈利的一年,在这一年Andrew的妈妈买了家里第一台数码单反相机,标志着Andrew一家正式从胶片时代走向了数码时代。花花绿绿的胶卷盒子和黑不溜秋的反转底片从Andrew家中消失,改换成了一张张SD卡,里面除了照片还存了很多其他文件。不过Andrew当时并没觉得这种变化有多方便,一是丢三落四的父母总是因为找不着一张SD卡而争吵,在几周后在床底或者沙发角落里找到了那张“不翼而飞”的储存卡;二是父母用数码相机后,他们很少再去打印相片了,照完的许多照片就永远的成为了储存卡里一小段电信号,从那年之后,Andrew的大相薄就再也没加入过新照片,里面的时间线就永远定格在了2007年。
2011年,柯达公司正式破产清算。B市的那家胶片厂也没好到哪里去,之前柯达公司在中国销售的很多胶卷都是B市胶片厂生产的贴牌货,在经历了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之后,已经没有人再用胶片相机拍照了,B市胶片厂也中断了生产民用胶卷的业务。那一年诺基亚公司推出的N8手机的摄像头像素就已经达到了1200万,之后一年推出的PureView808更是达到了4100万,相片的胶片时代彻底结束了。伴随着胶片公司一起终结的还有那些大街小巷上冲洗胶卷的个体户,机器不再启用,冲洗药水大多数也流进了城市的下水道,当店面盘给下一任店主,新的店主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冲印胶卷了,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年间。
三
Andrew再一次拍胶卷相片是上大学之后的事情。我有时候就是说Andrew这个人总是喜欢没事找事,当他看到周围同学一个个买了单反相机后,也勾起了他强烈的购买冲动。不过据我所知,Andrew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有些产品他虽然买不起,但他对品牌和型号的了解比许多产品用户还要多,我也不知道他这是图个啥。最后他买了一台廉价的奥林巴斯的无反相机,不过他操作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熟练,拍出来的照片不是过曝就是虚像,那时候他对光圈和快门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
要是还有一台傻瓜相机该多好啊!Andrew想用这种方式来开脱他低劣的照相技术。他又搞到了一些胶卷,柯达公司和B市胶片厂都不再生产民用胶卷,如今胶卷相机成了市面上的小众玩物,不过日本的富士公司还在生产,但价格很贵,比Andrew童年印象里的胶卷价格要贵很多,但Andrew还是省了点钱去买了几卷,他美其名曰致敬理想回忆童年,我看他丫的就是想装逼。第一卷胶卷全部是在学校里拍的,拍了L大学的教学楼和同学,不过冬天的L大学光秃秃一片,什么玩意都没有,Andrew只是感到新奇,他也不知道自己都拍了一群什么玩意。这样不行的!Andrew对自己说,他要拍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并留存下来。
四
有了一个机会,Andrew跟着一个小队去B市下辖的村镇里慰问孤寡老人。Andrew带上了他的胶卷和相机,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不过这种新奇劲儿伴随着一个多小时的村镇土路的颠簸已经所剩无几了。N村是一个普通的行政村,村口是黑铁铸成的大门,它和旁白用红漆写在刷白底墙上的大字一起提醒人们即将进入它的管辖范围,它普通的惊人,Andrew不知道B市有多少个村,华北平原有多少个村,但他知道其中至少70%的村子和N村只有名字不同。
村口是一家小商店。蜂窝煤炉子烧出的热气让人不自觉地往里面钻,里面的商品种类少得可怜,T市随便一家7-11便利店都要比它更丰富。散装的饼干和蛋糕装在一排排的瓦楞纸箱里,被煤炉子烤的渗出油来,把纸箱子染的油油腻腻的。“承德杏仁露”,“六只核桃”这种山寨产品摆在货架上,玻璃货柜污迹斑斑已经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买了两盘纸壳托盘装的鸡蛋,称了两斤散装蛋糕,就往老人家方向走。这一趟,Andrew拍了很多事物,山坡上的山羊,摞成小山的废旧铁皮,反正这些事物都让他感觉到新鲜,虽然这些东西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五
回到B市,他才发现另一个问题,这些胶卷洗不了。他去了很多童年记忆中可以洗胶卷的店,但店主都是以为他在开玩笑呢。现在的照片快印技术方便极了,几十秒就可以把照片打出来,不像当初要等上少说一个星期的时间。这让Andrew感觉到很失望,B市一个曾供应全国人民的胶卷的城市,怎么就连一个冲洗店都没有了呢。
可能B市太小了吧,Andrew回到T市之后在他家附近找到一家还能冲洗胶卷的门店。是一家富士的门店,可能现在就只有富士还保留着这种落后技术了吧。店面的装修风格颇有本世纪初的遗风,连店里电脑显示器都是那种大屁股显示器,玻璃柜里放着已经积灰的富士胶卷,相机电池和SONY牌的DV录像带,这些东西现在早就被更小更轻更快的设备所替代。两个店员都是少说50岁的大妈,Andrew胆怯地问她们能不能冲洗胶卷,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Andrew感到异常的兴奋。不过价格很贵,连扫描带打印,两卷胶卷收了Andrew一百块钱,而且还要等上整整一个月!算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六
过了整整一个月,Andrew终于拿到了自己冲洗的照片。别说,还不错,天的颜色很蓝,光线也很好。胶片拍出来的照片是一颗颗彩色颗粒构建而成的,这种颗粒感有一种别样的胶片味道,很复古,让Andrew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时候,相薄里的时间线终于又延伸下去。Andrew用U盘从冲印店的XP系统的电脑上把扫描的电子版拷贝走,他把这些拷贝的照片又传到自己的手机上。
晚上,躺在床上的Andrew用这些照片发了朋友圈,反响很好,收获了不少点赞。
从感光胶片到成像照片,再从成像照片到电子信号。光线在这个过程中转化了好几次。有时候Andrew在想,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直接用手机拍,再发朋友圈,不也是一样的吗?
是的,就是这样。
Andrew
2018.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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