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黄色气球

从三个半小时空着肚子的午睡醒来,指针指向下午两点,做了好长的梦都不太记得了。我的头顶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依旧没睡好还是撞到了头。想起这几个月都荒废着什么正事都没做,心里就翻腾起一股烦闷,把空荡的胃里仅剩的酸液也顺带顶出来,勾起一阵恶心。我曾经也是个相当自律的“学霸”式人物,但那种孜孜不倦学习的劲头已悄悄离我远去,我的生活如同一个逐渐衰老的老头,一点点佝偻在乱铺着毯子脏兮兮的沙发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挣扎着起身,翻出一条久未穿过的长裙,匆匆整理了头发出门。才刚刚进入十月,昨夜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今天又突然转暖,雪化了大半,只剩灰灰黑黑湿漉漉的泥泞。街角空无一人,隐隐飘着一股烤面包的甜香气,热热地发腻。 要去向哪里呢?长裙抚过小腿,痒痒的感觉从脚踝一直钻到心里。曾经我也是穿着这条长裙,在早上七点夹着两本书走在两旁种着银杏的路上,准备去图书馆。那并不是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我却喜欢特意绕来走一走,一把把黄色的小扇子飘下来,连空气中白果熟透烂掉后的一丝丝臭味都变得和清凉秋日中的阳光一样温暖。 毫无思考的双脚拖着我的身体上了一辆四路公交车。四路公交车走的是环行线,串起了我家和初中就读的学校。这是我曾经最喜欢做的事,在每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我总喜欢坐上四路车绕城一周,对着沿途的每一个角落发呆。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也是坐在四路公交车上放学回家,路上也有残雪。放学时,一个平时并不怎么说话的男生从我身边经过,单肩背的书包不小心打到了我,他回头冲我笑笑:“明年见!”那时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微微泛着掺杂了灰的浅粉色。教室里嘈杂的声音渐远而绵长,其他离去的同学定格成匆匆而模糊的长影,我的心不知怎的砰砰跳动起来。我跟他说,“雪后的天空是粉色的”。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几秒,转身离去。我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只剩下这一个问题,“雪后的天空为什么是粉色的呢?” 如今我盯着窗外粉色的天空,想来已经有十四年过去。我按部就班平稳走过了这十四年的人生,上大学、谈恋爱、读博、结婚、生小孩、毕业,旁人总说我每走一步都是“模范生”。而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我心里一点点剥离出去了。我和那个男生再也没有见过面,他就像从没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一样,彻底地消失了。我不记得那天之后有问过其他同学关于那个男生的事情,又或者问过了,而我并不记得答案。 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我身处此时此地,却与另一个角落另一个时空发生着某种联系;作为交换,又不得不与当前的某一部分失去联系。这让我时不时怀疑这虚幻般的世界,是否真如物理定律所描述的那般稳定。又或者是共轭的量子,在身体每个细胞里各自作着各自的妖。我突然想起了中午的梦,一只黄色气球飘在空中静止不动。几十米之外,一只花斑豹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盯着远处的黄点,炽热的空气炙烤着皮肤,周围死寂一片只剩湿润的舌头滋滋舔舐的声音。突然气球爆裂,原本静静趴着舔啃爪子的花斑豹一跃而起扑向空无一物的前方。我的头顶猛然一震,像被利爪狠狠地抓了一把,我哀嚎着抬起头,头顶什么都没有。 竟然梦见一只豹子,我哑然失笑,还是想想那个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生吧。 突然一个急刹车,泥点飞溅到窗户上。我探头看,车头前出现了一个左手拿着烤面包的小女孩,一只黄色气球从她的右手松开来飞上天空。我走下公交车,想去安慰那个呆住的小女孩。在脚接触到雪的一瞬间,泥泞的脏雪变成了广袤的砂石与枯草,公交车不见了,小女孩不见了,不远处有只花斑豹紧紧盯着我,黄色气球停滞在头顶上方,一切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