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淘金
荒野起了风,扬满天的尘,常青但叫不上名的树抱住地面,挡住想从这流失的沙。白天里阳光依旧好,好到让人放下手中工作,懒洋洋的躺在荒野上,从光的热真正传达到地面开始,直到风带着太阳的光重回宇宙。
夜里,荒原吹不停的风总想带走白日里存满帐篷的,带走三三挥舞铁铲积攒一天的热量,三三蜷缩在睡袋里,听离这里不远的河流里风吹过水面的声音,慢慢入睡。
黄沙满天,星星在风中迷了路,走不到人的眼睛里。帐篷里,荒野仅存的生气熄了光。剩下常年属于荒野的风呼啸,等待明天最早的光降临在人睡醒之前。
从荒野另一端的野柳树下,搬到那条河的下游时,三三背上了所有行囊,帐篷、睡袋、破旧的衣服和锅、铁铲和一盒秘密。
白天里背着月亮走了好远,到达这里时,月亮远没有出发时那么圆。
三三是一名淘金者,荒野上最后的淘金者。
淘金的浪潮过去许久,认识的、不认识的统统扔下几个土坑和铁锨,放弃暴富的梦,总挑在夜里逃跑。
夜里,风卷起的黄沙更好遮掩手电筒的光。脱掉破旧衣服,跳进那条河里,洗净胡须与头发,也洗净被黄沙污浊的眼神,快天亮时躺在一棵树下晾干,安稳睡去,安稳到随着河流上唯一的船到了对岸,也未完全醒来。
几乎全部人穿着缝隙里夹着沙土的破旧衣服空手而归,但帐篷里两斤重的沙与被沙石磨光的铁铲都显示,他们没有白白度过那些时光。
也有人说,有人挖到过。不少人死在荒野上,他们死前牢牢护住胸前的手,在黄沙里干枯的无名淘金者的遗体,说明过去有,现在还存在着金子。只不过那本该在他胸口的金,又不知被谁攫取,如今放在谁的胸口。
以前河水还清,荒野还存在一层薄植被,有几只鸟偶尔停下盯着一群外地人发呆。
这群人里有三三。他们拿着簸箕站在河边淘挖来的土,直到所有的土渗进水里,成为河的一部分,他们才摇着头罢休,停止自己亢奋的期望。这时,他们才会直起好似不属于自己的腰,钻进并排的帐篷,早早睡去。
后来,船夫的船渡过太多的人,于是以前属于他的河,从上游到下游,在下午三点时站满了人。他船下的河水越来越浑浊,连他也不再喝这里的水。
淘金客挖掉薄植被,虫子与鸟承受着在风中、在阳光下发生着的,为了抗议,对着月亮与黑暗叫上一夜,在最靠近帐篷的树枝上,在最贴近淘金者耳朵的枕头下。
但荒野上的坑越来越多,断裂的铁铲越来越多,鸟与土地抛弃那层植被,所有虫类钻进深处,选择与这些恶人仇恨致死,并不繁衍任何的后代,以免让他们承受不拥有绿色植被的人生。
荒野只剩下三三时,他总喜欢在河里淘完从坑里带来的土后,赤脚坐在河边想一些事情。
如果你见过三三,你会感叹这个从母亲身体里出来510月的人依旧能量茂盛,拥有壮实的身体和足够清澈的眼神。他区别于从荒野上逃离的全部淘金客,胡须猛长,但眼神最清澈,像船夫从前拥有,鸟都饮过水的那条河。
安静坐在河岸边,穿着他拥有的两件灯芯绒衬衫的其中一件,面向北方。
三三的父亲曾经说过,人生来就有面对北方的意识。如今三三愈发理解死去父亲的话。
簸箕里的水慢慢被风沥干,三三大多在此时起身,荒野的风依旧不停,世上仅存的光亮照着回去的路,路上捡几根枯掉的粗树枝,作今晚烧食的燃料。
食物,大多时候吃荒野上山尼树的紫色果实,可以保存很久,偶尔拿淘到过的碎金与船夫交换,拜托他采购一些食物送来,大多是面和几颗简单的蔬菜。
今晚,三三拎着簸箕走在路上,今晚会有一碗面填饱肚子。
抬起头突然想起看过的神话,有人生下整个月亮。至于是男人,或是女人,都无关紧要,无关此刻。
夜里,虫子还报复着留在荒野的最后一人。
三三不知怎么就梦到了,梦到那辆车,他的老婆、父母被困在里面,而他在一阵热浪中慢慢昏过去。而夜里,帐篷里很冷。
冷到两行泪顺着三三的眼角往下流,一直未滴落,冷到他的双手挥舞但不愿醒来。
梦很快结束,眼角的泪顺着三三被烧伤的脸颊慢慢滴落,滴在枕头下,一只大胆的虫子藏在那里,正好滴在它的身旁。
夜里,翻一个身,帐篷跟着晃动一下,像是将刚刚的梦折进被压住的半边身体里,就此结束。睡袋里,三三双手抱紧身体。
快天亮时,雨滴打在帐篷上,三三惊醒,跑到帐篷外拿起帆布遮住顶,有些雨滴落在脸上,风停了,风带起的黄沙在这场雨后又将回归地面。
边上,不知谁挖出的坑里积了薄薄一层雨水,站在雨水中的三三来了尿意,朝着坑里尿了。
三三站在帆布下,看一场雨降落,一场往事藏进这场雨里。
雨中,三三望着荒野的远处,其实望不到任何的东西,但那里是北方。
那一天,三三开着车带着父母、老婆进城,为了打一枚金戒指给自己的老婆。
那之后,他来到这里的荒野,离北方足够远。寻找世间最纯的金,因为远方的人在等。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野草的种子吹到一些坑里。荒野慢慢又有了薄植被,一些虫子重又返回地面,享受风与阳光。并决定不怨恨留下的最后一人,他曾默默填平过荒野上的土坑。
早晚,鸟也会回到这里,世间最纯的金子就藏在它停留的第一块土地上。
三三还在荒野上的坑里铲着土,寻找着可能,然后,准时去河边淘挖来的土。
三三是荒野的萌芽,享受着这片星空下唯一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