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童年的一次冒险
六七岁的时候,我经常感冒,有时上午还在上课,下午就躺在病床上输液。每次出院后,一个星期往往已经过去,待星期一我去上学的时候,课桌上总有一坨不知从哪来的铅笔屑——花花绿绿地堆了一桌。我把它们扫到地下,于是地上又有了花花绿绿的垃圾堆。老师批评我——怎么刚回学校就捣蛋!同学们个个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不会争辩,只等老师转过身去讲课时,才低下头嘟着嘴自言自语——不是我干的!同时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有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大雪,到我中午回家时,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我穿着妈妈的旧雨靴,那雨靴实在太长啦,长到了我的膝盖,因此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这一脚踩进了雪中,下一脚就不知道能不能拔出来了。这样慢慢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楼下了,但同时我的脸也越来越烫,喘气越来越急,一阵冷风吹来,我的耳中像是响起了奥特曼胸前能量指示灯的警报声,滴——滴——滴······我倒在了积雪中。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落日像饭盒里的西红柿一样红。我看看四周,又是那间熟悉的病房。但邻床的大姐姐我是第一次见,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到底有多长呢?一直铺到了床沿儿上。大姐姐的脸也很长,我觉得她长得像外国故事里的女英雄,可能是因为她还有点鹰钩鼻。也许大姐姐是外国人?我没有问过她。她反倒先来问我了。
——喂,要去冒险吗?
——现在?
我看看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变黑了。
——现在太晚了······
——就是晚上才刺激呢!
大姐姐拉着我跑出了病房,向我们病房窗户正朝着的后山跑去。原来夜晚的后山有这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尾巴上闪着黄绿色光芒的萤火虫结成一群盘旋在水面上、小刺猬从山坡上滚下背上扎满了结露的浆果、树木间飞来飞去的是传令官鼯鼠先生······
——大姐姐,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老家。
——那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吗?
——不会,有后山的小伙伴们陪我呢!
——我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离开爸爸和妈妈吗?
——总有一天会的。
——那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勇敢的人还怕别人欺负吗!
——可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是班上胆子最小的······
大姐姐拉着我来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里面实在太黑啦,连我喊出来的声音也被黑暗吞没了。我拉紧大姐姐的手躲在了她的身后。
——听说,任何胆小的孩子,只要能成功地穿过这个山洞,就会变成一个勇敢的人。你想变成一个勇敢的人吗?
——嗯!
我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就开始今晚的冒险吧!
大姐姐拉着我走进了黑黝黝的山洞,没想到山洞在外面看着黑,里面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大姐姐,这里也有萤火虫吗?
——不,是蝙蝠。
一阵扑闪扑闪的声音,蝙蝠从我头顶上飞过。我和大姐姐加快了脚步,走了好一会儿,看到前方传来微弱的光。
——一定是出口,再加把劲儿我们就出去了!
——哼,没那么简单!
女幽灵挡在了我们面前,她有一张白色的没有表情的脸。
——你们俩只能出去一个。
——为什么?
——我在这里又孤独又无聊,你们得留下一个人陪我作伴!
——我们两个人都要出去!
说着,大姐姐突然往来时的路跑去,幽灵紧紧地跟在她后面。我听见大姐姐在喊——
——趁现在,跑出洞口吧!
我使劲往前跑,被石头绊倒了,爬起来继续跑,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从脸上流了下来,我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儿往前跑,光亮离我越来越近了,而大姐姐的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终于跑出了山洞,萤火虫飞来盘旋在我头顶,小刺猬背上扎着用绿草编成的勇士徽章来送给我,鼯鼠先生在树木间穿行着宣布——从今天开始,元元是个勇敢的孩子了!
我笑着向祝贺我的小动物们跑去,大家跳啊闹啊——捞起池塘里碎了的月亮向对方洒去,在蟋蟀乐队的伴奏下大声合唱着勇士之歌······直到天渐渐亮起,月亮变得越来越淡。我突然想起了大姐姐,急忙冲回去找那山洞,但找遍了整座后山,都没有见到黑黝黝的山洞,只有满山挂着朝露的绿草。我大声喊道——大姐姐······
回应我的只有山谷间我的回声,我伤心极了,但我没有哭,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不会轻易掉眼泪了。
我回到了医院,告诉妈妈,大姐姐为了救我被幽灵留在了黑黝黝的山洞里。妈妈一脸奇怪地问——什么大姐姐?
——就是邻床的大姐姐呀,头发长得铺到了床沿儿,长长的脸,鹰钩鼻······
——你的邻床一直是空的,哪有什么大姐姐!
无论我怎样详细地告诉妈妈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妈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而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大姐姐。
说来也奇怪,我的感冒自从那天从后山回来后就好了,于是我也很快地出院了。星期一,回到学校,我的桌上又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铅笔屑。老师走进教室,看见我桌上的垃圾堆——你这孩子,怎么刚回学校就捣蛋!
——不是我干的!
——你说什么?
周围的同学嘻嘻哈哈地看着我,那个经常爱恶作剧欺负人的男孩和木笑得最开心。
——不是我干的!
——是谁教你学会顶嘴的!
这下同学们都停止了笑声,大家紧张地看着老师走向讲台,拿出了藤条。
——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
藤条“刷”地抽到我的手上,一条血痕立刻鼓了出来。
大家张大了嘴看着我,因为我是班上第一个挨了藤条却没有哭的孩子。从此,和木再也没有往我的桌上倒铅笔屑了。同学们都说,我是个勇敢的人。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离开了父母,在异乡的游乐场担任鬼屋管理员,说起来这鬼屋有时竟还会让我感到很亲切,因为那黑黝黝的长廊像极了小时候大姐姐带我冒险的那个山洞。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头发很长的女人牵着一个男孩走出了鬼屋。
——妈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勇敢的人吗?
——当然,你一滴眼泪都没流呢,你是一个真正的勇敢的人!
我好奇地看去,那位年轻的母亲有一张长长的脸,长长的脸上挂着鹰钩鼻。
我脱口而出——大姐姐!
年轻的母亲转过头,看向游乐场欢笑的人群,她低头浅笑,像是怪自己听错了声音。夕阳下,她拉着孩子的手,渐渐走出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