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

从七月来东北看景到现在筹备已有三月，转眼已是十月。做为朋友这部电影的纪录片导演，每天奔走拍摄在各个部门之间，很难有时间能够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但这个特殊的十月我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想诉说的冲动。

安静的房间被浸泡在黄昏中，夕阳的余晖照在蓝绿色的窗帘上格外好看。我躺在炕上，看着窗户上映衬的光斑，想起故乡和一些老友。

母亲发来了黑子被关在笼子里的视频，它就这样与我告别，没想到走的竟如此让我措手不及。回忆起它在我拍摄光盲时的情景，只能让我更加想念。当时我要拍一场过年响炮的戏，当表弟刚刚点燃炮竹的那一瞬间，黑子不知从哪突然窜了出来，它朝刚点燃的炮竹冲了过去，用嘴叼着它就跑。现场的工作人员被吓得朝墙而蹲。接着一声炮响，拍摄的房间玻璃被击碎落地。那一刻我内心忐忑不安，急忙跑出屋外。我看到它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终于松了一口气。后来场记剑锋提议让我不要再拍这场戏，可以后期配响炮的声音。而我坚持要同期声，原因是我想让所有人感受到过年的那种氛围。如果我们不能身临其境，又如何能让每个演员找到自己的状态和情绪。但调皮的黑子总让人操心。它和工作人员的安全在那次意外后也让我心有余悸。

黑子无时无刻出现在我的电影画面中

整整一年过去，我从北京回到老家准备过年。腊月二十几，天寒地冻，村里下起了大雪。父亲母亲忙于经营小卖部，黑子一年四季被拴在院子的墙角里。冬天的阳光会被围墙挡住，夏天又很炎热。以狗窝为圆心，铁链为半径的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它自由的广场。每次回去，我都会把它解开，让它跟着我去村里散步、在雪地里打滚奔跑。

黑子蹲在院里角落看着我

正月某天傍晚，我骑着摩托准备从小卖部回家。一路沿着村里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骑行，黑子摇头摆尾昂首阔步，满面春风的跟在车后一路飞奔。它时而跑到我的车前，时而又跑到车后围着摩托绕圈。我生怕车轮太快碾住它的身体。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它又像之前那般调皮突然蹿到车前。我一个急刹，摩托车从它的腿上压了过去，我和摩托车都横躺在地。黑子在车轮下嗞嗞的叫了几声，它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匆忙离开。我扶起摩托，才发现裤子被磨破，膝盖和手掌满是划痕血迹。那一刻我特别生气，打着摩托朝家追去。

黑子在村里

摩托的马达声响着，车灯照亮了眼前的大门。黑子卧在大门边，用委屈而又害怕的眼神看着我。我停好摩托，走下来，准备去教训它。它一边看我一边低着头舔着自己的腿，我嘴里谩骂着走到它身边挥出手。我模模糊糊的看到它的腿上裂开一道一寸长的口子。粉红的皮毛骨头裸露着，身上糊着血迹。我的手变得僵硬，停滞了几秒。我看着黑子向我表达歉意的神情，眼角瞬间泛起泪水。我用手抚摸着它的头和毛发，心中是满是愧疚。它好像不同于人类在受伤时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我心里却能感受的到。我急忙跑回屋里，找出消炎药和止痛片，包在纸里捣碎给它敷在伤口处。接着又把纱布一层层裹在它受伤的腿上，心里才得已平静。那晚，我没有让它在院子里过夜，把它带到了小卖部的火炉旁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发现它早已把纱布撕了下来，当做玩物在那里任意摆布。它就是这样让人操心，母亲说动物都有自愈的能力，但我的心仍旧像刀割般一阵一阵的刺痛。

黑子奔跑

一个礼拜后，黑子又活蹦乱跳的围在我身边玩耍。我看了看它的伤口，已经结痂痊愈。那时的它已经六岁，但它仍然像一个孩子。即使它长的高大威猛，但村里的人都说它太善，因为每次带它出来总被村里的小狗欺负。我不在家的那些时光它总被拴着，我能感受得到它的孤独，它的寂寞。它需要朋友玩伴，也需要恋爱交配。而这些它完全没有，只能面对几亩空院和围墙。我也很想看到它雄性彪悍的一面，那一天竟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我和黑子合影

黑子和村子最具有战斗力的“黑背”打架了。那是一条比它大好几岁的老狗。村里很多人都因它而打过狂犬疫苗。我总担心它会被咬伤，当我看到它把“黑背”一路追到树林里厮杀的时候我内心慌乱不安。几分钟后我看着黑子摇着尾巴从树林里朝我跑来的时候，我想它应该是胜利了。但它还是受了伤，耳朵上露出红白色的皮肉和血迹让我不忍直视。而那个伤疤每次想起会直戳我心。

正月，元宵节一过，我又要离开了。我坐在中巴车上与母亲告别，而黑子又恢复了它以往的平静生活。我隔着高大的围墙和铁门却看不到它。这一年朋友又送了家里一条小黑狗，黑子终于有了个玩伴。小二黑长的很快，一年慢慢过去它快赶上了黑子的身高。然而我很少见它，也没能陪它。养了一年之久，父亲说两条狗太能吃，想卖黑子。在电话中我叮嘱母亲一定不要卖了黑子，我想陪它到老，想让它能出现在我下部电影里。这一年，我的电影迟迟还未能开拍，黑子也没能再次出现在我的电影里，就与我告别。

夜里，我与母亲通完电话。她安慰了我，在她心里我永远是个孩子，也就像黑子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小伙。母亲说：东儿，咱们养了多年的狗，怎么卖他时，他都不懂留恋主人了，妈叫它，它头都不回了呢 ？我打字回复母亲：妈，是不是咱们对它不够好，让它一个人孤单了！母亲：咱们又给它找了个伴，还孤独了？我迟疑了会儿：也许它需要个女伴？母亲说：它不懂留恋主人，是想得到自由，咱们就放手，让他自由去吧！

那一刻，我明白顿悟了，也许母亲说的对。这些年四处奔波，母亲给了我莫大的自由，为何黑子不可以。

那一刻我想起许知远说的一句话：真正感动人的，从来不是思想，而是年轻的勇气。

我想补充一句：真正感动人的，从来不是你的聪明智慧，而是你追求自由和面对生死的勇气。

再见了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