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驭臣
大学时代将《资治通鉴》几乎通读一遍,然而发现遗忘极多,不得不拿出《纪事本末》复习一下,也权当治学之余的消遣。读《通鉴》时便有许多感受,未曾动笔记录,殊为遗憾。这次读《纪事本末》,笔者便将这些感悟记录下来,权作读史札记。

汉高祖刘邦起事甚晚,势力甚小,其本人军事能力在亡秦豪杰中也不算突出,在楚汉相争中屡战屡败,甚至数次被逼到穷途末路。然而高祖却能首取咸阳,卒灭项楚,平定天下,混一中华,除了所谓“受命于天”(多次逃脱死地,有惊无险),“得道多助”(顺应民意),其根本还在于他能够驾猛虎、驱走兽,使众多诸侯将帅供其驱使,终成大业。
居高临下,傲慢侮人。高祖“素易人”,即一向看不起他人,自视甚高,但又有时能礼贤下士,彬彬有礼。郦食其、英布以及诸多诸侯入见,高祖每次都是“踞牀洗足”、甚至多有辱骂,毫无礼贤下士的表示;但他听闻郦食其的应对以后却能辍洗摄足、延为上座,了解韩信“国士无双”后又能斋戒设场,拜为大将。素慢无礼、睥睨他人,是因为高祖居于高位,天威凛然,非此不足以震慑众将,尊尊卑卑,而当面对出类拔萃、见识超远的谋臣干将,高祖又能一改作风,竭力侍奉,让其能感受“天恩浩荡”,为其报答“知遇之恩”。

知人善任,“慷慨大度”。与傲慢无礼的作风称鲜明对比的则是高祖的赏罚任用。项王对下属慈爱尊敬,然而却嫉贤妒能、心胸狭隘,从不愿将真正的好处给予让人,以致谋士不能展其才,将帅不能竭其力,遇到金银爵位的诱惑便纷纷倒戈,最终致使自己兵败垓下,乌江自刎。高祖极善于听从正确意见,任用贤能。不仅善于听从萧何、张良、郦生等文臣的意见,还能巧妙地利用韩信、彭越、英布等敌方投奔而来的将领。高祖更是深知:天下大乱,能者自立,何来忠诚?唯有重赏才能笼络人心,因而金银子女随意送人,裂土封疆不在话下。高祖在危难之际能够册封韩信为齐王,英布投奔之时又给予与己相同的待遇,敢于将大片土地分封诸侯,因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与天下诸侯合力击败项王。当然,帝王的慷慨永远是暂时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昼警夕惕,紧抓兵权。秦失权柄,英雄四起,有兵有地者,几乎无不自立。陈涉起事,其派攻略秦地的周市、武臣自立魏国、赵国;武臣自立,其派遣攻略燕代的韩广、李良,前者自立燕国,后者攻杀主公。可见大乱之中,英雄豪杰一旦攻城略地,无不就地为王,甚至与原主公反目成仇。高祖对此当然是洞若观火,他一方面列土封疆,与其让人自立为敌人,不如率先承认以获得支持;另一方面则紧紧盯住兵权,决不让军队完全落入私人之手。韩信之能,天下无双,高祖一面委其重任,让其建不世之功;一面紧紧提防,屡屡夺其兵权,防其尾大不掉。韩信首次东征,先后平定魏、赵、代,擒夏说,斩陈馀,威震天下,高祖便立即夺其精兵,“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拒楚”。彭城之战,项王以三万精兵尽灭高祖五十六万的诸侯联军,诸侯背汉向楚,高祖略施小计,再夺韩信兵权,“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高祖凭借夺取来的韩信军队,刻便从兵败被围的困境中解脱,军威“复大振”。汉四年,楚汉相争到了最后关头,双方均已筋疲力尽,高祖在册封韩信为齐王之际,第三次夺其兵权,“征其兵击楚”,最终败项王于垓下。高祖利用各种手段以虚名钱财笼络将领外,更是将兵权牢牢地掌控手中,因此才能在屡败之时能够屡屡重振雄风。项王屡战屡胜却不能补给军队,有功不赏以致众将叛离,致使整个战争局面陷入僵持甚至不利的局面。
善于表演,收揽人心。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高祖不同于秦皇、项王的苛政残暴,专门以力服人;他不仅从秦亡中得到要爱惜民力、与民更始的经验教训,还时刻注意“团结多数”,让敌对阵营的士人能够心悦诚服地归顺自己,从而真正使得天下归心。项王兵败自刎,“楚地悉定,独鲁不下”,倘若是秦皇、项王,恐怕不仅会强行攻城,甚至会“屠之”“坑之”。然而高祖自觉天下大定,理应鼓舞人民尽忠君王,示项王首级让其投降,并“以鲁公礼葬项王于榖城”,还“亲为发丧,哭之而去”,不诛项氏,还封其列侯四人,赐姓刘氏。诛杀韩信、彭越之后,对为韩信出谋反策的蒯通与替彭越收尸的乐布,他不仅不加诛杀,反而授其官制。高祖岂是真正宽容大度,不计前嫌?之所以有这样的“表演”,正因为天下初定,高祖不得不施展仁义以收揽人心。

诛杀功臣,有的放矢。高祖广为后人诟病的问题就是诛杀开国功臣,尤其是斩韩信、烹彭越,清除异姓诸侯。然而细览史料,笔者自觉高祖实不算残暴君主,所杀之人也相当有限,可以说是有的放矢。高祖初定天下,自己已是五十四岁,在当时可以说是垂垂老矣。他所分封的异姓诸侯王,韩信、彭越、英布无不地广人多,年纪正盛,为子孙后代计,也绝不能留其性命,养虎为患。韩、彭、英,此三者“同功一体之人”。他们三人并非高祖起事班底,又都曾作为项王手下,背楚向汉后,又都立下了不世之功。自古以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更何况韩信、彭越等人!他们在高祖称帝后虽无反心,然而在楚汉相争之际,却不乏徘徊犹豫,坐观成败之举。正如司马光所言:“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异姓诸侯王既是高祖打天下的帮手,更是其一向提防的劲敌,生前不除,身后必为巨患,高祖所为便不难理解了。不过除了功高盖主的少数异姓王外,诸如萧何、张良、曹参、周勃等起事功臣,大多都出将入相,忠心于刘氏王朝,得以善终,不少功臣的爵位甚至延续二百年,可见高祖诛杀功臣有的放矢,绝非单纯的一视同仁。
高祖驾驭群臣之能不得不说是历代帝王的典范,其权术之老练、计策之长远,“表演“”之到位无愧于“封建皇帝里面最厉害的一个”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