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是黑袍的伊拉克圣城,我参加了一场“魔幻”的婚礼
宴会大厅的大门一关,魔幻的一幕出现了。所有人站起来,脱掉黑袍,黑袍底下,全是盛装,各种鱼尾礼服、低胸礼服、镶满亮片的礼服,闪耀全场。她们的脖子上、手上、耳朵上,挂满了各种首饰。平时有多收敛,此刻就有多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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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是我至今所有旅行里,准备工作最繁琐的一次。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不仅要阅读历史书籍,从很少的文字和影像资料里尽可能多的了解这个国家,还要与伊拉克的沙发主们确认抵达和离开的日期。这让非常不喜欢提前确定所有行程日期的我非常痛苦。
当我差不多排完所有行程后,伊拉克圣城纳杰夫(Najaf)的沙发主Haider告诉我,“你拍过婚礼吗?6月底我结婚,你要不要来体验一下伊拉克传统婚礼?”
我对这样的体验民俗的机会当然是喜出望外,于是只好把原本做好的计划全部推翻,以便确保在婚礼前到达纳杰夫。
婚礼前夜
伊拉克有两个什叶派圣城,分别是卡尔巴拉(Karbala)和纳杰夫(Najaf),这是两个非常安全的城市,即使是最岌岌可危的美军侵略期间,也没有受到影响。
我从卡尔巴拉到纳杰夫的过程非常顺利,卡尔巴拉沙发主Mawada的父亲送我到汽车站,给我找好共乘出租车,吩咐司机直接把我送到纳杰夫沙发主Haider的家。
站在纳杰夫库法老城的超级大别墅前,我着实犹豫了一下。虽然巴格达和卡尔巴拉的沙发主住的也都是独栋别墅,但眼前这个别墅和院子大的有点不真实,站在铁门外的我无从判断这房子究竟有多大,甚至按门铃的手都有点胆怯。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路边一辆经过的车在我面前停下来,里面的女人摇下车窗,问我“Haider?”
我上了他们的车,绕到这个超级大别墅背后,那才是Haider真正的家——也是超级大别墅。
里面的装修很普通,算不得特别奢华,但真的很大,旋转楼梯就着实把我惊到了。Haider告诉我,他有两个兄弟,都结婚了,婚后依然住在这个大房子里。这里有4套2房1厅1厨1卫的单独公寓,1楼是一个总的大厨房和大客厅。

婚礼前夜,家里格外热闹,除了住在2楼和3楼的家人之外,来了很多很多亲戚。中东每个原生家庭就很庞大,加上派生出来的亲戚,数目非常可观,截止那天我上楼睡觉为止,我感觉家里至少有三四十个人。
生活在传统大家庭,对于我这种外人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下楼都要穿戴整齐、戴上头巾。纵使我丝毫不介意男人们看到我的头发,但也不能打破大家庭的规矩。

对于这样一场盛大的婚礼,大家都满心期待。女人们反复斟酌、挑选礼服,小女孩提前换上裙子、拉着我在大房子里到处拍,连男人们都穿的一丝不苟,要求我给他们拍合影。



伊拉克女人一向很排斥拍照,因为在她们的社会文化里,女性的照片外泄、或者上传到网上,是一件不体面甚至淫荡的事。但我凭着强大的亲和力,成功赢得了在场所有女人的信任,她们破天荒地允许我给她们拍照,还很高兴地用蹩脚的英语同我交流。但出于对习俗的尊重,我不会传她们的个人照片。
Haider告诉我,伊拉克婚礼分为两天,第一天是男宾专场,第二天是女宾专场。当天已经结束的男宾专场,是新郎与他的男性朋友、亲戚们共同欢聚、跳舞的盛会,女性都不能参加,我也不例外。但男宾专场的视频我们都可以传阅浏览,视频中,男人们手挽手钩在一起,跟着音乐翩翩起舞,好不欢快。而女宾专场会是怎样呢?我开始期待了起来。
Haider告诉我,晚宴晚上9点开始,明天下午4点,我需要跟着Haider哥哥的一家人开车一起去卡尔巴拉,因为新娘是卡尔巴拉人。所以从卡尔巴拉来此的我,又要回一次卡尔巴拉。
婚礼当天的前期准备
既然是下午4点才出发,这天乍看倒是很轻松。上午10点多,Haider上楼叫我起床吃饭。我胡乱套上头巾,下楼一看,才发现这个大房子早已人去楼空,女性里只剩下我和他们的老母亲,其他人据说一大早都去沙龙做头发、化妆了,积极之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不过我早在巴格达见识过女性为了出一次门会做出的疯狂准备,也就不足为奇。今天这样正式的晚宴,她们自然会更重视、更花心思。
Haider问我要不要也好好准备一下,我笑笑,摇头,推脱说我拍照时必须着装舒适。下午四点,我跟着Haider的一家亲戚,出发前往卡尔巴拉。
两个圣城里,女性都必须穿黑袍,而这天,因为我只需要坐车过去、进入婚礼厅、再坐车回来,不必上街,所以也就没有穿黑袍。但看得出,车上两个女孩子的黑袍底下,早已化了底妆,后备箱也都是她们的礼服、化妆品。她们看上去兴奋异常,像是奔赴一场王室晚宴一样。
车子到了卡尔巴拉后,他们一番寻找,停在了一个大门前。门上有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大幅正面照片。我跟着她们打开门进去,才知道这里是一个美容美发沙龙。

在伊拉克,路上的透明玻璃门理发店里,永远只有剃头、修胡子、做发型的男性,女性的头发不能外露,理发店自然也不能如我们的理发店那般公开透明。
我第一次进伊拉克的沙龙,仔细打量着这个100平不到的地方。左边是一排化妆台,台子上有假发、各种化妆品,一个小小的柜子上,摆放着各种美容美发产品。右边是三台洗头椅,和一个茶吧,老板会在茶吧为客人准备一些水或红茶。从沙龙大厅往里走,有个vip室,房间里有个皮制躺椅。今天的新娘Zahra正躺在躺椅上,旁边的工作人员拿着眼影盒细致地为她化妆。
值得一提的是,我用手机拍这个沙龙时,必须非常注意,不拍到任何人,哪怕是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也不行,因为沙龙里的女人都没有戴头巾。




和我同来的两位女性脱下黑袍,原来她们的头发早就用卷发器卷着了,看来在我睡觉的上午,她们一直都在准备。20岁的姑娘戴了树叶形的皇冠、金色的耳环。她们的黑袍之下,还真是什么都有呢。

她们拿出两个大包里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包括各色唇膏、指甲油、眉笔、腮红、眼影、美腿霜等等。虽然是别人的婚礼,但对于要参加girl's party的女孩子们来说,这同样也是她们盛大的节日。
她两叫我一起去涂指甲油,我摇摇手。还好沙龙里有沙发,我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世界像没有运转过一样,化妆的还在化妆、做头发的还在做头发、照镜子的还在照镜子,我不禁感慨,她们还真是不知疲倦啊!
这时,一个黑袍女人打开门走进来,脱下黑袍。她穿着职业女性套装、过膝裙,头发染成金色、微卷,和所有人微笑、握手、贴脸,这时,她的女儿,也就是今天的新娘Zahra从VIP室走出来。浓妆艳抹的她与我睡前看到的判若两人。
她对自己那头金色卷发颇有微词,拿出手机给沙龙工作人员看她理想中的发型。我好奇,也凑热闹上去看,但对于我这样的马大哈、怕麻烦星人来说,图片的卖家秀和如今的买家秀,也就差了一点点,没必要大动干戈推倒重来,但Zahra坚持不肯,一定要拆了重新弄。
我这世俗社会的困惑又涌上来了:头发弄得再精美,也不能拍照,等会出去了就要遮起来,现在都快八点了,马上就要去婚礼现场了,何苦再继续折腾呢?
困惑归困惑,我当然理解她们为何如此在意。对伊拉克女人来说,能不能让人看到,与她们自己对自己外貌的要求,根本没有关系。过度被压抑,导致她们对于美有着过度的在乎。在街上,你最多看到黑袍下的脸庞妆容精致,但你不会知道,黑袍下,她们穿了多少她们喜爱的漂亮衣服,她们如何把头发烫成喜欢的模样,她们在出门前,又是如何一遍遍试妆容、试衣服。
而我这样穿个T恤就出门、不施粉黛、不戴任何首饰的女人,在这里才是奇葩的存在。
新郎Haider已经开车到沙龙门口、等着接新娘了。这时,沙龙像炸开了锅一样。

两个同来的女孩因为太胖了穿不上礼服(阿拉伯女人普遍比较胖),我一边叫她们吸气、一边用力给她们拉拉链;沙龙的钱需要Haider付,但他作为男人,进不来沙龙,而沙龙里的女人,都穿着妖艳、低胸的礼服,耳朵脖子手都戴着各种金银链子,没法套上黑袍去找Haider拿钱,于是只好由我这个活动自如的外人随意地裹上头巾去外面拿着Haider给我的厚厚一沓钱进来付款;新娘Zahra的头发还没搞定,脚指甲油也没涂,又只能由我这个穿着运动装、弯腰自如的人跪下来给她涂脚指甲油。
这最后一小时,好在有我这个手脚麻利又不用拘泥于各种规矩的外人。
混乱中,Zahra套上白色的斗篷,拿着一束捧花,出去了。接亲的仪式很随意,根本就没有仪式,要不是我要求他们在车前、车里合个影,大概就会这么稀里糊涂直接去婚礼现场吧。

婚礼开始了
车子停下后,我看到Haider的男性亲戚已经站在门口了。今天是女性派对,这些男亲戚来,只是为了开车送女性,然后聚众在楼下等着罢了。

我跟着新婚夫妻坐电梯上楼,他们先去了一个很简陋的“影棚”拍婚纱照。
在伊拉克圣城,女性必需穿黑袍、不能露出头发,所以室外拍婚纱照根本不可能。于是他们的应对方法是:在影棚“绿幕”前,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后期再把“大自然”p上去。而实际上,连“绿幕”都很不专业,只是一块单色的布罢了。
“影楼”工作人员怕我抢饭碗,不让我拍,但事实上我也没必要拍,因为我不能发新娘露出头发的照片,拍了也没用。于是我在一旁围观两位女性摄影师指导新婚夫妻做各种动作,比如“你看着他他看着你”、“做鬼脸”、“抱一抱”之类的。
拍了好一会,两位女摄影师才满意地让我们离开。

我们来到婚礼大厅的外面。大厅里,差不多20桌女性已经全部就位。除了Haider自己的母亲、姐妹之外,所有女人都穿着黑袍。宴会厅两边是长桌,黑袍女人们围桌而坐,桌上并没有食物。中间是一条通往舞台的红地毯。舞台的布置算不上特别精美,但以Haider的家境和学识,在伊拉克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中产以上阶层。这大约就是伊拉克婚礼的普遍样式吧。



曲子响起、大门打开,新郎和新娘在音乐声中走过红毯,走到台上。司仪姑娘在一边说着阿拉伯语,指导新郎新娘一会喝交杯酒、一会切蛋糕,与我们的婚礼流程异曲同工。这些简短的仪式进行完之后,新郎和新娘就开始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是的,伊拉克的婚礼,主要就是在跳舞。昨天的boy's party都在跳舞,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这时,全程唯一男性Haider还在,现场除了不用戴头巾的新娘、以及Haider的母亲、姐妹之外,其他所有黑袍女性都坐着围观、拍手。
新郎和新娘跳了几支舞,随后,不戴头巾的男方直系亲属加入,看得出来,Haider的两个姐姐特别开心,像是主角一般,在全场瞩目下,尽情地在红地毯上舞动。最后,一些穿着黑袍的人们也走到红地毯上,加入跳舞大军。音乐越来越欢快活泼,就连黑袍,似乎也掩盖不住人们那呼之欲出的热情。
司仪提示,接下来是正式的girl's party时间,人们蠢蠢欲动,纵使她们穿着黑袍、讲着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语,但我也能感受到她们对这一刻热烈的期待。毕竟,全场唯一男性Haider的离场,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脱下黑袍,展示自己的礼服、首饰,并放开跳舞了。于是,Haider在全场的目送下,走出宴会厅。

宴会厅的大门一关,魔幻的一幕出现了。所有人站起来,脱掉黑袍,黑袍底下,全是盛装,各种鱼尾礼服、低胸晚礼服、镶满亮片的礼服,闪耀全场。她们的脖子上、手上、耳朵上,挂满了各种首饰,脸上浓妆艳抹,眼影和眼线尤其夸张。
平时有多收敛,此刻就有多妖艳。这个装修很平凡的宴会厅,此刻突然变得流光溢彩,再加上快节奏的音乐一首接一首,实在很难相信,这一幕会出现在一个街上全是黑袍的伊拉克城市。
我之前问过Haider,“等你离开大厅,大家都脱下黑袍之后,我是不是就不能拍了?”Haider告诉我是的。所以我此刻理所当然收起照相机,静静地用眼睛记录下这一切。那些平日里在厨房忙活的贤妻良母、那些一生都隐藏在黑袍之下的女人,如今在这个闪烁着土味绿色、红色、蓝色灯光的宴会厅里,尽情抖动身体、扭动屁股,而我,感觉像是误入了一个着装华丽的disco舞厅一样。
正当我看得出神,新娘Zahra过来找我,说,“你的相机呢?!帮我们拍视频啊!”
我这才从恍惚中跳脱出来,心里疑惑:大家没戴头巾,穿得又这么暴露,我拍视频真的好吗?
但新娘毕竟是今天的主角,她让我拍,我又怎能不从。况且我当然想拍,虽然不能发表,但哪怕只是记录下来供自己回味,也是好的。
就在我拍这些女人疯子一样地跳舞的时候,有几个人从背后拍拍我,很严肃地跟我说“No photo”(不能拍照)。她们的谨慎可想而知,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么拍非常不合适,万一我丧心病狂,把这些视频资料流露出去,岂不是陷在场所有女性于可怕的境地。毕竟,不戴头巾、穿着低胸晚礼服的视频一旦在伊拉克流露出去,对她们的影响,无异于“艳照门”。
于是我收好相机,和几个前一天见过的女孩一起在红毯上跳舞。
跳了一会,刚换了礼服的新娘Zahra又来找我,问我怎么又不拍了?
等我拿出相机拍了一会,又有不认识的女孩严肃地跟我说,“你只能拍她(新娘)。”
全场有差不多200个女人,空间也不大,人口密集程度很高,要只拍到某个人而不拍到其他人,臣妾做不到啊!
于是,我一会掏相机、一会收相机、一会掏相机、一会收相机,被折腾得都有点生气了。
一边是在英国留过学的博士新娘,她希望有人可以记录下她人生中重要的一天;一边是几个之前就见过的信任我的女孩,她们甚至要求我给她们拍摄个人照;一边是广大不认识我的、对我充满警惕的女人们,连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敌意。
我理解她们所有人的出发点,谁都没有错,但我也没有错啊。总之被这么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实在是精疲力尽、老眼昏花、累觉不爱。
最后,终于等到了发饭的时刻!
晚饭是一个外卖,里面有两个面包、一个饼,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非常不好的小菜,以及一听可乐。看来伊拉克人民对婚礼的概念,真的只是跳舞呢,晚饭这种东西,随便凑合吃一下就得了。但无论如何,我终于可以借着吃东西的名义,不再重复做“掏相机、收相机、掏相机、收相机”的机械运动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接近12点时,几乎所有人站到红毯上来,她们披头散发,围着新娘不停地舞动,灯光调暗,只有一些粉色、绿色、蓝色、紫色的魔幻灯光打在她们裸露的后背和肩膀上。伴随着快节奏的音乐,女人们一边舞蹈、一边尖叫,青春的荷尔蒙被完全点燃,就像演唱会进行到最后,全场起立、万人齐声高唱经典曲目一般狂热。
平日里终日在厨房忙碌的、非常严肃的、对我的镜头非常排斥的Haider的一位嫂子,此刻跳的比谁都起劲。我站在舞台上、举着相机、看着镜头里的她,恍惚间,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突然,人们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音乐变得舒缓,所有人开始梳头、戴头巾。因为熟练,她们速度极快,很快就把自己包裹成了黑色炸弹。
音乐还响着,红地毯上已经没人,所有人都在很快整理衣装。前一秒还在搔首弄姿、激情四射,下一秒就戴上头巾,收起笑容。曲没有終,人慢慢散了。所有五花八门的颜色都被黑色包裹起来,所有金银灿烂的手饰都被黑色包裹起来。
等我还没反应过来,宴会大厅的门再次开启,新郎Haider重新进来。新娘换上白色的婚纱,由父亲交到丈夫手中,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道仪式。

而刚刚那肆意的欢笑、那裸露着的肉体散发的荷尔蒙气息、那一个个性感的身躯和妖艳的表情,都消失了。穿上黑袍,人们重新回归严肃,脸上只保有最低限度的、可以被日常生活接受的肌肉运动幅度。
而对于我来说,除了“魔幻”,我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描述这几个小时里氛围的骤变了。


尾声
婚礼结束后,我们各自坐着来时的汽车从卡尔巴拉回纳杰夫。晚风阵阵,纵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12点,但大街上依旧喧闹。我们的婚车大部队一辆接一辆,好不热闹,男孩们半个身体伸出窗外,互相大声聊天。看上去,大家都很开心。
而刚刚那魔幻的一幕,大约只会在我的心中烙下烙印。
虽说波斯人民也很喜欢在家搞歌舞派对,也很喜欢浓妆艳抹,但她们表里如一。虽然被政府强迫戴头巾、穿遮住屁股的上衣,可是波斯人民丝毫不讳言对政府的嗤之以鼻。她们把头发染成夸张的大红色、绿色、蓝色、紫色,来彰显个性。如此奔放的她们,自然也毫不忌讳把自己露出头发的照片分享到社交网络。
而在伊拉克,虽说在大城市也能看到一些不穿黑袍、甚至不戴头巾的女性,但比例非常小。大部分女性,恪守着传统社会的观念,从她们对拍照的超乎寻常的警惕,就能看出她们打心底里认同那一套规则。甚至有时候,我只是拿着手机在发微信,都会被她们提醒“不要拍照”。她们如此敏感、敏感到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受到了冒犯。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这一群相信了“头发会勾起性吸引,需要藏起来”的鬼话的人们,却矛盾地痴迷着化妆,痴迷着礼服,痴迷着一个个让她们尽情展示自己的舞台。这当然不是她们的问题。
黑袍让女人们屈居于人海,不仅剥夺了她们爱美的权力,也剥夺了她们追求个性的权力,剥夺了她们简便而自由地出门的权力。在白天地表温度高达48度的伊拉克南部,连我这个游客都很不愿意在白天穿着黑袍出门。我甚至不愿意去客厅,因为只有在房间这个私密空间里,我可以不戴头巾、可以不穿长袖、长裤。
于是,社会、法律并没有禁止什么,但这些社会习俗,却让女性天然的、自愿的不愿意外出、不愿意参与到家庭之外的劳动中去。遥想中国古代裹小脚等习俗,我不禁感叹,女性都被以差不多的方式,禁足在家中。
而对于这些鲜有外出机会、终日在厨房和家务中忙碌的女性来说,偶尔一次“放风”、甚至婚礼这样的可以大肆打扮的场合,就变得尤为重要。这样的场合,不仅可以满足她们平日里被压抑和束缚住的爱美之心,也可以让她们那被禁锢在重复性、内在性的生活,稍微有一点新鲜和趣味。
而至于哪个才是真实的她们,她们或许并不在意。被禁锢在家庭中的,是那个屈从于社会的、无法反抗的自己;舞会上的,是那个依然保有一点点自我展示欲望的自己。只是,这两个矛盾对立的自我,突然集中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一场婚礼,对我来说,无疑是一次气氛的骤变。她们或许早已习惯,但对我来说,却如此鲜活又魔幻。
离开伊拉克后,我飞往了意大利,在多洛米蒂山区进行风光摄影。两个反差如此大的社会,让我饱受精神冲击。
同样是女性,在伊拉克,她们是“离开了家庭就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残疾人”(伊拉克女权组织工作人员形容离了家的伊拉克女人为disabled,即残疾);
在欧洲,她们是可以攀岩、徒步、骑山地越野车、无所不能的、同男性一样的人类。
在伊拉克,她们要躲在黑袍下、头巾下;
在欧洲,她们穿个运动内衣就去山里徒步了。
在伊拉克,女人们沉迷于化妆、服饰,竭尽所能安置自己那爱美之心;
在欧洲,她们更注重身体锻炼和精神建设。
……
这种对比的魔幻,丝毫不亚于婚礼那天,晚礼服和黑袍带给我的冲击。
说到底,过度压抑的氛围,会让人对求而不得的欲望更加憧憬和向往,这些欲望本身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因为一直被压抑,也就被无限放大,于是,就有了我看到的这反差极大的魔幻婚礼。
反倒是欧洲这样自由度极高的地方,人们才能更多地关注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能更接近自我、更接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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