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蝈蝈的死去
在霜降的前一天,家里的叫蝈蝈死掉了。
这只叫蝈蝈是公公给的,初夏时节他会去市场上买2到3只叫蝈蝈,观察比较后挑一只叫声最明亮的给我们,他会分析,哪一只的叫声更好听些,其实我听起来都差不多,我的乐感差了点,丈夫家的人比较能歌善舞,对于节奏啊声音这些比较敏感。
我爸爸总是诧异,亲家这么早就买叫蝈蝈啦?公公在养叫蝈蝈这件事上,总是敢为天下先。
在公婆家不大的客厅里,叫蝈蝈的声音此起披伏,公公还拿手机录下了这声音放给孙女听,我不知道他的孙女我的女儿有何感受,反正我就像接受了许多无用的好意一样接收着,木知木觉。
公公在赠送叫蝈蝈之余还有条嘱咐:等叫蝈蝈死了以后,要把笼子还给他。我打趣和丈夫说,记得把灵柩送回去。

今年得到这只叫蝈蝈的时候,丈夫的奶奶还健在,6月的时候去世了,叫蝈蝈作为见证奶奶在世的一丝气息存活着。他的身体从翠绿色变成乌黑色,最终寿终正寝。和奶奶一样,人死之后身体会缩小一点,叫蝈蝈也是,变小了一点点,变硬了一点点。
叫蝈蝈在我们家的日子里,待他最好的人是我妈,每天去菜场拿新鲜毛豆喂他,出去旅游的时候也会关照我们记得喂他,夏天的某一个夜晚,丈夫喂过叫蝈蝈以后起劲地叫我去看,他说叫蝈蝈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用两只手捧着毛豆,身体一颤一颤的啃食。
10月以后天气渐凉,我妈开始给叫蝈蝈挪窝,从天井里转移到厨房间,放在电水壶旁边,烧水的时候蒸汽弥漫,借此给他来点热气取暖,其实还有其他取暖方法,比如可以放在家里的无线路由器上,可惜那个位置被我爸养的金铃子占据了。
有几次去公婆家,公公问我,叫蝈蝈养的怎么样,还叫吗?我说,养着啊,好好的。不过总觉得这样的回答可信程度不高,大概是我对叫蝈蝈的爱不够多,旁人也会觉察到吧。
夏天的夜里,我习惯在叫蝈蝈稳健的叫声中入睡,早上又在这叫声中醒来,这叫声没什么存在感,和夏天的风一样自然。我有时会惦记起叫蝈蝈,问我妈,他死掉了吗?我妈说,前面还叫过呢。叫蝈蝈的叫声是他存活着的证明。这叫声在后期变得很不自然,就像以前walkman快没电了,磁带播放出来的声音,嘶哑拖沓无力,有几次听到了心里想,还是快点死掉吧。如果沉默许久之后的发声是这么难听的话。
有一次我妈说,半夜起来,看到有只蟑螂想吃垂死中的叫蝈蝈,我听了诧异,想象动物世界里两只体型差不多的虫类,如何吃对方?简直和人吃人一样。
有一次还发现我妈在和叫蝈蝈对话,问他,侬还活了嗨伐?然后摇摇笼子,看叫蝈蝈有没有反应。昨天发现叫蝈蝈死了也是这样,把他扔进垃圾桶后,又捡起来看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掉了,当然是死掉了,我也走过去看了看。
我妈说,接下来要给他开追悼会了。我补充,是不是还要做个头七啊?然后我爸呵斥我们两个不要胡说八道。现在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把他的灵柩还回去。我始终有一种代养叫蝈蝈的感觉,叫蝈蝈就是战国时代所谓的质子,与我没有切身的实感,记得把笼子还回去,才是我真正的实感。
想来季节的转换就是如此,叫蝈蝈叫了,叫蝈蝈死了,桂花香了,银杏黄了。
我时常陷入一种困惑,不知如何判断一件事的结束。 比如,聊天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感觉聊不下去了,但也不知道对话是否就此结束了,现代人的聊天方式里,很少有再见,下次聊这样的表达,通常说了个“噢”,或者“好的”,又或者表情符号之后就算是结束了。叫蝈蝈的死去,大概就是一段关系里一个“噢”,一句结束语,告诉我,一切算是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