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海】折桨的水手越过穷途的海底(诗选)
“昼海”是对这一年间写作的一个命名,转向明亮的事物,或者成为它的一部分,而不是惧怕。这是对衰微的个人精神的砥砺,也是对集体意识潜在的绝望拉曳进行的对抗和纠正。

昼 海「2017-2018」
诗选
跨度:诗集《浪游者歌声》后至今
拘束之镜
「组诗」
序
·
时间之流中
生命悬停的悲伤
客人们聚集又四散开
等待未到来的雪
脚下的家园
忧郁在敲响
时间之流
它遥远的终章
幸福告诉你
除却你早已终结的行程
万物都在疲劳的旅途
带动大地的心脏
幻境的启示
令你重临
那令人怜爱的悲伤
接受之源
2018年2月9日
诗 篇
I
必然驱离我
旅者的阴郁无意灌入
冬季沉闷的雨日
泥泞的路径引导我去何处
曾经它令我们生长
令我长成一种羞愧
安然于责他和谩骂
这短暂的可以数尽的
对于世界虚弱的回应
来自逃离秩序的真实弱者
你明白,某次辨及的熟悉感
曾愉悦我们身体
我们终生在找回它
间隔着主动的距离和时日
如同黑色枯枝上凝结的光芒
这些仍然互相夹杂的色彩
依旧等待远途的人来点燃它们
只有在新的身体里
火焰驱使它奔波
使他终生远离可行的辩解
2017年12月15日
II
合理的寂静
林地间湖水闪烁其辉
疑惑的言说
在客人他的心里
发出某种光亮
他坐于一个转折
他肯定,更加地:世界仅由
眼睛和景色组成
风和时间共为秩序
吹拂它们
沉寂的生物在这茫然中
寻找它们的归途
他不会再黯淡下去
稀疏的冰屑敲响自然的舌头
雪花栉次填满他贫瘠的容器
连续的音节
微弱地在晶体中传递出去
它们在碎裂,在发光
组成一个圆环
把我们融进它急快的变奏
2017年12月18日
III
未面临的雪
在山城凝结他的寻认
黑暗中收缩的光
仍使我们看见它承担的身体
春冬之交的热风
融散冰硬的泥土
我们知道重复正开始
毁坏现存的想法
它闪现如溪水的划痕
落入下一个跌湾
走下人造坡梯
在埋头的回转路程后
他再次来到聚落的心腹
市集有种高潮的热度
迫近的夜晚不再遥远
没有戏剧的发生
露天时代在眺望台小如剧场
绝望在自我发明
掀开它吧,枯竭的水汽重聚为
远方的雾
2017年12月23日
IV
自身的歧途
信民据此流离于遗忘的居所
陌生感在迂回
疯先知不剩语言了
听者请收好你卑小的心
生命付诸旅居
每天不同的人替你醒来
爱惜他面临的清晨
从这一处绝境跨越到
另一处
明亮又衰败下去的天光
像一句谶语
横陈在尽头
可预言的还有什么
你终将厌倦每一次旅行
诚实的定居者
召引你成为他们的家人
备好的晚餐
盛装于笨拙的耳罐
它是生活的器具,枯竭的泉源
2018年1月2日至6日
V
蒙尘的午后
我们获得观看的平等
山丘后收起起落架的飞机
像跃出海面的鲸
意识到脱离,这短暂的欢愉
而我们什么时候
曾逃脱出地理上同时进退的圆周
曲线慰藉着神经
在神圣途中
它仍是原始的风景
我们轻易创作了自己
创作了质量
但怯弱的引力常常失败于
暴力的手
同时铸造的手
在齐身的屋檐下
我们托举力量的巨石屋顶
神话的强力
穿透我们的身体
失效的真理给它以持久的战栗
2018年1月7日
VI
仪式的信徒
仪式怎样开启源头的幸福
恐惧从来都在绝对的寂静中
以膝盖,以身体和头颅
他提问冰结的路阶
陷阱将我吃掉吧
事迹恩赏我吧
悬崖为语言而诞生
黑暗中他抓住
那片秩序,像必须有的可能
必须的,必须的象征图纹
祈声如同药水
维持那一瞬难求的
飞翔的剧烈
然后又将是广袤地降落
和你对视的幻觉
它已经看清你的心,你的命运
衰弱的性和虔诚
时间鼓胀它的庞大体积
我们剥落、失散一如微尘
2018年1月12至13日
VII
我获得洗礼
热光的倒影逡巡过天空
物质的宁静使此刻明亮
天空,画家在展览
她告诉我的,事物曾告诉她
具象的面目将从色彩内里长出
像创世的手
举你,在它温暖的低窝
你瞥见它们
稳定地浮出画中
逝去的人不死
珍贵的星辰在白日燃烧
时间重新降生他
重复的迷途
在他身上又一次成熟
我在画里站着
画围绕着我
幻境像雾一样散去
高贵的真实
从目睹的我们中间缓缓通过
2018年1月13日
VIII
在拘束之镜
渴中的雪
照耀你的前程
你和自己说话
他的嘴迟钝仿佛铁铃
节日的盛况
不会停滞下去
人们肃穆地期待时刻
落在时代的重心
和谐的献词将在新年背诵
急就的旅途后
你重返干涸的腹地
回到子宫
对畏惧的光明
自幼体时从未适应
所以阴天你有使命
蒙上我们的眼心
我们需要忧郁,需要雪
使一切茫然而镇定
像实现一种绝对的平衡
2018年1月26日

天光在室外放耀
「小辑」
塑料天使
另一个身体
不虚造出回答
它的劣质构成物
装扮着盛大的节日
在城市持续降落如新雪
背后世界论者
拒绝观看眼前的世界
他们的未来不断提前
塑料天使在矮楼上
观看着混合剂般的人流
麻雀在杂耍
它们亲近人类,发烧的人类
要种树治病
它们翻越冬天某个枝头
又从另一边伸出癌变的脑袋
不要去比喻它们
表演的小嘉宾没有精致的私心
对寒冷和饥饿要更多一点顽固
打开我们的暖被窝欢迎它们
欢迎它们的生殖
2017年12月26日
述怀
黄昏在夜空上衰减
降临你手中的光芒
正是一位晚年的大师
人间的期许之地
我们暂时存在于它
棕榈、火堆、白鹭
即便永恒的鸿沟
对岸凄厉的鸟鸣
横贯于阴郁的丛林
客人像一道知觉的门
沉默地打开
眼前的河流
低徊于他的心肺
大地在移转天空
谁是最终的实现者
我们曾共有某种生活
朝夕间往返不迭
在同一条路径
所有对答在俯仰间
创造逃脱不了的宿命
2018年2月6日至8日
春野
怀孕的大地
你是否同样感到这种不适
原始的疑惑未被解答
便急旋入光明的日子
蜜蜂为何飞上我们的餐桌
甜食在我嘴里嚼出苦味
他说,存在使我们丰满
就是忧郁也当如此
我曾面对这样的苦楚
如幼体居存的子宫
太阳照射着眼前的原野
生殖分散在雾的分子中
正在降落,一切都是和平
土地正在重复,一切都是
平常、无从叙述的生活
绿色在暗沉的积云里显现
夜晚,有一阵雷雨途径这路
现在它拥有它的生命
早晨我倾身从它的心里醒来
墙壁凝结着光亮的水珠
我被占满了,因为忧郁
热浪朝向我使我忧郁
2018年3月3日夜
暮色
你向监视者报告了一天的行程
没有寻找任何可能的同志或朋友
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
上街游行或卧轨反抗着什么
但拉赫玛尼诺夫演奏了一整天
现在暮色和冷风吹进你的屋子
昏聩的大脑像一间空会客室
柔快的琴音与黑暗的波伏共振
色彩在搬离我们干涸的内心
就连一颗梨在室外都将蒙尘
何况矗立在周围即将竣工的大楼
想象生殖吧,我们衷心地祝愿这样
你为什么要蓬头垢面地围绕建筑
东南西北方地埋头走过
游行队伍从大楼走向食堂
谈论没有逃避被允许谈论的东西
开始想象如何坐在一种可能里
谁率先开始不计后果的悲剧牺牲
在众人的冷眼中他率先戴上了荆冠
没有任何值得珍惜的负担的无知者
2018年3月13日傍晚
春雪
我在潮湿的舌头上
尝到血般的腥甜
雪,落了一整天
雪日的尘灰淹没于
转瞬即化的冰雪
黄昏我走出室外
南五环肮脏的公路边
旁栽着稀落的松树
使我内心一阵迷失
暮色的返途
错过了最后的雪
沥青浑浊的镜面
倒映着失声的客人
变奏的乐句
因重复敲击命运之门
无人之境重又显现
寂静悬在天空
就要降临到眼前
2018年3月19日至20日
火车谣
妈妈,终于看到了山
不,那是影子,妈妈
影子火车影子灯
就像家门前南方的山
妈妈,终于看到了山
窗户外面暖和吗
妈妈,那些黑色的花
在雪里会不会怕冷
妈妈,终于看见了山
好多火车经过我们
要回我们来的地方吗
妈妈,它们要回去吗
妈妈,终于看到了山
我们又是去哪里呢
火车会停下来吗
往前再也看不见山了
妈妈,终于看见了山
我永远要做您的孩子
妈妈,唱歌给我听吧
就是摇篮曲也可以
让我快快睡着吧
影子火车影子灯
我会在梦里想起它
用更多颜色去画它
2015年2月27日残稿
2018年4月4日改
致献
一切归还更遥远处
辽阔的话语
你无法丰盈的容器
因盛接爱的愿望
是谁赐给我们纤维般
乐园生长的结晶
流途中隐忍的断木
如天赋,迷人之食*
谁接着赐给我们
后一天生活的使用
预设的绝望,使你
不断地坠跌
像冷灰中的火焰
在匍匐的手中重生
而眼前的春天正逢生殖
衰弱的低谷
愿你像隐去姓氏般
移除他生命的敏锐
使他狭窄的心门敞向
日间赞美的无限
2018年4月15日至16日
*马雁诗集名
午夜辨识
他枯坐在酒室里
嘈杂像冷却的火域
干涸的五官渐渐塌陷
他在挥发,像远离了此刻
午夜在城市上空滑翔
街道像倒塌的楼群
修补这座城市身份的阴暗
它的所有者会继续照耀它吗
我们在母语中长久游荡
拥有衰弱的意志,无限受困
没有什么将会再大于它
母语淹盖所有,只给出否决
契约中的黎明会真的到来吗
钟针始终容纳着悲剧的时间
“他在正午的雨里从居所出门
紧闭双眼穿行过零乱的巷子”
他已经适应黑暗,辨识出其中
但这一切答案还远远不能给出
2018年4月20日
雨中静物
所有如蜜般的天赋
都调和着居所的景色
黎明如乳在倏忽间
消失为更加广阔的存在
雨,凌晨起围绕我的身体
我口中无味,走到院中
散放的杯盏里茶色在减淡
未来时刻,雨水完全代替它
我想起和一些人,某些朋友
在潮白河的河滩上喝醉
雨没有落,在天上积蕴
我们怀有轻微的担忧
一切曾被反复经历
你的双眼何时真正地注视
天光在室外放耀,明亮的事物
为一条必然的险途
2018年5月21日清晨

白昼之镜
「近作」
道路分割着天空
道路向我的方位倾斜
序列中的天使,尘埃下落
谁使之听见但无人听见
从记忆中醒后痛苦的哀声
噩梦涌没作为最终的高度
末世受造并礼赐于造物
接踵着雷暴低沉地滚来
天际如门,其间忧郁旷阔
我们身处巨大的时间之涡
分食各自圣体般的一小片命运
四周皆是它令人怖惧的风景
天色跌落即将褪去所有的华彩
但仍处平静像在某种掌握
世代沉积的复仇引着众歌而来
血墨交合,自然宏伟地自戕
歌者人人渴及的自我崇高的献祭
所有预言都使死亡不断重复
我们被裹挟于如今的厄运
在重轮碾压下,只有卑屈的死去
时代从无蒙恩,发明更新的戏弄
背后世界一望无际地等待暴雨
没有新神,向心地枯竭地挖食
2018年6月12日至13日
流途
在热浪的边际
白光渐失它的热量
像轻飞的羽绒
旋进平和的室内
巨大的声场
非凡的引力神灵
我们无法听清除了这些
那些细微的被淹没
的求救信号
按你的方式站好
在五米之内列队转圈
我们需要这种清洁
在混沌的池水里扑腾
是生命选择了你
是语言给你这份安全
从一开始
那晕厥的说明
从高耸的耀眼之灯开始
2018年9月14日
九月十六日
热流烧穿了我们的舌头
噩梦的弯曲的隔离带
沿大脑的蜂鸣延长
逼视你回溯曾面对的畏惧
“一场计量好的溺死”
滑入不可预知的深渊
疾厉地吹刮着室外
不再有人挺身走入风暴
屈身于预言,等待雷雨平息
大地熄灭之后的壮烈风景
不被归属于任何一刻
从意外的出口他重临街区
无望的诱导引向心灵的休止
绝生的语言,穷途隔绝着未来
人们口中熟练的歌谣
在流途之路上渐渐消逝
赞美它吧,没有其他可选
依然要潜入睡梦编织一种合理
一种可信,一种参观的仰视
晶管字在墙上散发光华
那没有误差的,平稳的地理
美丽的尤物,静止的指针
2018年9月16日
自画像
冬夜,寒光耀熠着青年脸庞
心尖飘着雪的灰烬
这些酒液,流淌着的激情
每一日都迎接一次青年的失败
词语堆满天空在被挑选之后
虚弱的手脚停泊着你的苦思冥想
你想呐喊,但愤怒来源于自身
我们继承着噩梦,童年,预示的天分
如随手画下的线条潜着程序的惯性
你疯了,享受这和谐的跃动
温润的背压着尖利的草,积雪
透过涤纶布料和棉絮渗进汗湿的内衫
你想死在雪里,或者让雪死在你中
使我重获纯洁,使我得以成为他的一生
2018年10月20日至21日凌晨
白昼之镜
——献给祁连山
在干涸的海洋上绿洲如帆
白昼之镜无雪地映耀祁连山
折桨的水手越过穷途的海底
顶着烈日目睹另一片海的诞生
热风吹刮着山脉黑铁色褶皱
昏黄色塔群高伫在平原上升处
阴影逡巡如浪峰滚过城外
和晴朗的日空构成永恒的场景
你庞大而刺目地质问着驻留者
满怀疑惑而无法信定,去路无处
你内心怯弱,像惧音的乐器
在低矮的灰尘中刑受自我的喑哑
更辽阔的主题或更难以琢磨的
这去除人物的剧场对称着人的剩余
历史匆忙地受造,容纳未来的遗迹
星稀的居所,自然的依附物,语言
一切都不可逃脱,一切都被笼罩着
甚至笼罩着的也同样被笼罩
共生的时间像新的事物流进你的生命
巨大的轰鸣在远处仍于寂声之外
贫瘠的荒原,定理般圈囿着小城
连亘的祁连山接续着你的身体
无法描述的将永远停滞着
像穹顶——人类之物,悬写着缺憾
2018年7月29日嘉峪关残稿
2018年10月22日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