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江湖

一时间觉得金老笔下最爱的人物都走散了，飒爽过人的胡夫人，有硬度的杨过，古灵精怪不输黄蓉的程灵素。

多年前，为了凑数周记，我写过一篇《白马啸西风》的点评。我写道：我看到的是大世界的缩影，金庸大侠着力想表达的是一种矛盾，一种非常有趣的矛盾——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的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当时，我的语文老师评：二十年前读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武侠从来都是成人的童话，凡是生活中追寻不到的，都能在武侠中寻得。

我不懂。什么是成年人的童话？什么是现实中追寻不到的美好？

难道武侠世界中没有不完美的爱情，没有“彻骨相思知不知”的单恋，没有始乱终弃的桃色新闻么？程灵素这样机灵善良、慈悲心肠的人也不是胡斐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姑娘，华筝贵为成吉思汗的女儿，还有她得不到的爱情，陈家洛祭奠墓中的香香公主时哭得如此伤心，还有李莫愁，谁能忘记她低低的吟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难道武侠世界中没有长命的坏人、短命的好人？没有无法申诉的冤屈，没有不遭报应的恶性吗？凌退思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凌霜华和丁典，要枪连城诀的三个师兄弟害苦了狄云，好人心慈而命短，欧阳锋号为“西毒”，劣迹斑斑，萧峰英雄盖世，光明磊落，却被江湖带头大哥迫到如此结局，逼得亲手杀死自己毕生所爱。

难道武侠世界中没有现实世界中的人情倾轧，金钱往来，凶险阴谋？要夺走高昌迷宫地图的人害死了李文秀的爸爸妈妈，夺《四十二章经》、《九阴真经》、《葵花宝典》、乾坤大挪移心法，倚天剑屠龙刀的人，谁手上不沾染着鲜血，要破解唐诗剑法中惊天大秘密的人们，连授业恩师、亲生女儿都要下手残害，江湖之中，谁不为至高无上的武功、权倾天下的势力、富有四海的金钱而如痴似狂。

曾经听人说过，儿童童话乃成人对儿童的审美成绩，反映了“大”对“小”的鉴赏能力。本质上，是“小”对“大”的馈赠，并且，我们在那个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中发现了白雪公主会得到保护，黑心妖后会得到铲除，justice will be done.可是，就是童话也不会事事如意：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是在饥饿与寒冷中死去了，忍受着双脚的剧痛的美人鱼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情，化成了海面上的泡沫……我们却依旧喜欢这个快意的世界。

没错，我们喜欢武侠，总是他是多么的不完美，正是因为那是一个，快意的——江湖！

那个快意的江湖里，有响当当的外号，（比如“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有人人欲占为己有的武功秘籍、武林宝藏，有系统的教派体系，有自由自在的江湖游侠，有如雪似玉、沉鱼落雁的江湖女儿，有气度不凡、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有粉身碎骨之爱，有万劫不复之恨……

我们爱它，是因为这个快意的江湖，给了我们一片赤子之心的余地，给我们性情中人余地。那种“性情中人”的落泪感，宛如多年前我的语文老师讲《李陵列传》的段；宛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那种生命过程中，回头的一瞬间：诶呀，那是一个快意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