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之年》 —— 《幸运星》书评
“不能说她一事无成,她用她自己处变不惊不疾不徐,庄敬自强,战胜病魔。她也明白到,这一场仗,需一直打下去。” 亦舒的书我读得不多,在《幸运星》之前仅有《圆舞》。但不论哪一本,甚至那些还没有机会读到的著作,相信都带有亦舒个人独特的行文风格与价值观。在她诸多作品的封皮上留有两段话:“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风景这么好,我们的生命还有很长一截,路的确是弯曲一点,但有什么关系?我们最终会到达罗马。”想必,这已能完整诠释她所有故事的中心:女生,要先学会自重、自爱,再去学爱别人。
世界上许多爱情故事大同小异,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剧情雷同甚或“狗血”的小说遭人唾弃。《幸运星》的情节放在今日其实不算十分新颖,唯一抓眼球的所谓“爽点”也早在头一章就亮完了。女主角年年年轻漂亮,除去在大学当助理做报告的身份其本职就是陪伴富二代未婚夫陆青山。然而婚期将临之际,年年确诊罹患乳腺癌,陆家恐惧遗传因子会带有癌细胞,逼迫年年与陆青山分手。亦舒以她向来惯有的简洁干净的文字将千转百回之巨变浓缩于一章书中,转眼间,命运就牵引着年年从天仙沦为骷髅人,失去躯壳,也失去灵魂。
自然,故事每每发展至此处都总需要另一个男子来当女主的真命天子。为了减缓痛苦,年年染上酒瘾,主治医师发现后把她押到戒酒会戒酒。在戒酒过程中,年年与戒酒导师周岁相遇相识。周岁赠她一枚印有亚历山大大帝头像的银币,告诉她这是他的“幸运星”,此时转予她,助她一臂之力。自此年年孤苦寂寞的灵魂有了依傍之所,两人也渐生情愫。
没有水平及水平较低的作者,会在此后添几笔叫年年旧患复发,或让一辆卡车直接碾过周岁头顶,使他们天人永隔;又或加一群狂蜂浪蝶,在两人中间横插一脚。而亦舒不。
失去工程师职位、因交不起房租被扫地出门的周岁面临着两个选择:和心爱的女人流浪却无力支付她日后护理昂贵的医药费,或者,投身海外参加油管工程,名利双赢。已年近四十依旧碌碌无为的周岁终于顿悟,他身为男性的本职应是追求事业有成,于是边流下泪水边收拾包袱远走他乡,放弃了爱情。
年年呢?这位身心千疮百孔的女子是否承受得了再次重创?这个问题后文会提到,此处暂且搁置。
自古以来小言难入书评人法眼,然这本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虽着墨男女之情,却远高于男女之情。它借一段旧恋情的藕断丝连与一段新恋情的捉摸不定,中间再穿插陆家豪门遗产之争和年年旧患起起伏伏,来细述这位年轻女子如何蜕变。
由此来看,年年无疑是整本书的核心。这一形象带给当代女性什么思考,恐怕才是亦舒编这一故事的初衷。
在爱情面前,年年保持自尊,懂得自爱。她或许一开始是个十足依仗爱情的女人,但一次又一次,她作出了更加理智的选择。
陆太太跟陆青山两个姐姐把年年约到陆家大宅摊牌,她全程冷静,举止得体,甚至在她离开大宅恰好遇见这场分手的幕后指使者陆老时,她立时恭敬站住,并在对方向她的明理致谢后鞠躬。她是否不悲痛、不想争取、不想挽留,怎么可能?只是看清了结局,她立马选择要以最体面的方式退场罢了。没有几个女子能在被迫分手、横遭离弃之际做到如此从容。颓靡、闭门不出都已算可容忍范围,再看与男方纠缠大闹,用绝食糟践自己,自残自虐,使尊严输尽、身心受创,到头来,她们还是宁愿求别人来爱,却不愿意自己爱自己。
年年康复后,陆青山偶遇她一次,主动寻她两次,年年一次都不回头。最后一次会面陆青山被护卫员押送着离去,她在心中祈愿:但愿他终于开始长大。一读便觉,此非心硬,实属清醒,初时心怀眷恋,逐步才发现自己已不再需要陆青山这样依旧喜好我行我素、放浪不羁的大男孩。每个女孩都总会继续往前进发,那又何必要为旧景致回转方向,停留在那个早不适合的地方。 现在便接回前文那个问题。 小说末尾是一段年年与知心好友甄律师的对话。
“‘你呢,年年,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年年肯定地回答:‘活下去。’”
我们显然得到了答案。这样一个结局,于年年而言,其实也是最好的开始。
亦舒笔法精妙,阅历丰富,人生眼光独到,小说结尾处借甄律师对陆家家人评价一语指出真谛。陆家上下无数人,为陆老数不清的财富遗产争得头破血流,年年说:“陆家上下所有的人,用尽机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得到。”紧接着甄律师便接:“他们除出真正想要的,也全都得到了。”这段其实是为下文年年的回答作铺垫,她看待人事眼光透彻,那些日夜恐惧癌细胞随时卷土重来的日子里,她突然便搞清楚了某件事情,找到了某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不亚于哲学经典三问,而又偏偏是我们大部分人经常模糊不清的。
她终于明白,原来兜兜转转几回,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再是某个男子令人心安的臂弯,而仅是好好活着这件事。
在病痛面前曾经咬牙苦忍,痛恨手术后面目可憎,到后来拿出勇气站在戒酒会的讲台后用三张照片向众人坦白过去,对于伤痛,她学会不回避。她将本应惊心肉跳、战战兢兢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该工作便工作,该进修便进修,该调侃便调侃,该矫情便矫情,生活于她,所有意外都能用从容不迫的笑脸超度,无可埋怨,更不应自甘堕落。
与周岁情到浓时,年年也脱口而出过“你要搬家,带我一起”,只是这句情话最终没有兑现。得知周岁即将动身前往北美,她瞬间会意,于是不挽留,亦不纠缠,选择留在律师事务所进修。这并不说明她不再爱周岁,只是爱情与志向这道谜题,她显然选择后者。在日本漫画《NANA》中,大崎娜娜拒绝跟随男友前往东京,她给出的理由比年年直接:“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或者一个半辈子都只能给他洗碗做饭的家庭主妇,我要活得更有尊严。”
尽管现代社会大多人承认男女平等,但“女性依附男性、女性为生育而生”等传统观念仍不可避免,在这种已融入血液几千年的基因的暗示下,在周边一些固守传统的环境影响下,身为女性,我们容易选择漠视内心的声音,弄错人生目标。为了避免被嘲笑是大龄剩女,该放弃事业结婚吗?为了传宗接代,该千方百计生男孩儿吗?太多强行安放到女性头上的所谓责任,就这样左右着她们的人生,抹杀她们的可能性。年年一句掷地有声的“活下去”,是她选择留驻更适合自己康复的环境来继续与癌症抗争,也是她认清个人定位、由大学助理摇身变为准律师靠双手换取美好生活的决心。她身上有着几百个亦舒女郎皆具的共同点:她有目标,且只为实现目标作出选择。从前是活命,所以她忍辱负重,分手后仍默默接受陆家的经济资助补偿;今后是活出自己,所以她宁可将周岁的相片从报纸剪下嵌入相框,也不追那班飞机同往北美。
亦舒为这本小说提笔名为《幸运星》。“幸运星”在书中是枚几次将年年自重染酒瘾边缘拉回的亚历山大大帝银币,亦是年年本身。她幸运吗?自然她本身就幸运,她前男友是富二代,分手后还能继续接受男友家族无偿接济,继而有幸遇见知心好友甄律师、无怨无悔的保姆小乙、三位尽忠尽职的医师,以及心爱之人周岁,就连陆老也对她心生疼惜。然正如书中所言,这一切总归是她“处变不惊不疾不徐庄敬自强”挣来的,众人钦佩她坚毅,怜惜她独立,爱她温和彬彬。人生之幸运,全为人自身倒映,你眷顾自己,上天自然也会眷顾你。
以上,便是全部对《幸运星》一书的疏浅见解,心怀深受提点之感激,愿与所有有幸之人共勉。 格温 2018-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