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给我的印象

我的祖母中风了，现在瑞慈医院治疗第5天了。周一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她头部象个等边三角形，头顶很窄，下颌变得特别宽，很丑很丑，变得我有些接受不了。她原本已经老年痴呆，现在又加上腔梗，情况变得更加艰难了，年纪大了，一个正常的人竟会变成这样，心中不免难受。

我一直觉得，我的祖母是个聪明要强的人，今天晚饭聊起祖母的时候，我又这样说，女儿让我举些例子。我想了一想，就说了一些，以下为记。

我的祖母名叫谢宝琴，今年88岁，我是她的长孙女。她总是说我原本是个男孩子，但在出生时跑得太快，小蛳螺掉了，她常常叫我“小伙子”。她也不明显地重男轻女，虽然在家中一连出生3个孙女的时候非常着急。在我小的时候，也因为淘气挨过她的打，我也没有记恨过她，她于我是个普通的奶奶，而我这样一个小伙子，也从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好奇，或有耐心听她讲过去的事。直到我生了孩子。

那是2002年的夏天，我休产假，在娘家老宅住了3个半月，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有了难得的机会可以和奶奶成天呆在一起，经常一起说话谈天，所以那段时间让我对奶奶有了些新的认识。

奶奶说她父亲叫谢国恩，是个酒贩，卖酒酿卖酒药，能说会道，奶奶的口才就象他。奶奶姐妹四人，她是老大，19岁就嫁给了我爷爷，每次她父亲来她家， 问起她的生活境况，她总是说有不说没有，所以父亲也相信她，愿意把钱放她那里。她有个妹妹婚后老是说苦说没有，她父亲都不敢把钱放那里。

爷爷奶奶育有3儿3女，还有一个儿子早夭。爷爷是生产队的小队长，为人正派做事公道（在奶奶看来是老实），，奶奶不识字，但能言善辩（爷爷说她讲得都是歪理）。她因为孩子多，又没有婆婆（早逝）帮助，生产队里她的工分经常被扣掉，所以她经常骂爷爷、和爷爷吵架，因为她没有沾到爷爷做生产队长的光。我们生产队里很多人认为她是个很蛮很不讲理的女人，都说她以后有了儿媳可有好戏看了。

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有个非常非常忧心的事，就是担心她的三个儿子娶不上老婆，因为当时加上我的曾祖父全家一共9口人，就两间草屋，挤在老老宅子里，和两边上的邻居为了一点空间三天两头吵架。她对我说：“没有房子，肯定娶不到老婆，三个儿子如果做光棍那简直都丢死人了”，看来为孩子婚房发愁是每一代人都有的烦恼。儿子们一天天大了，3个儿子娶老婆起码要6间房！所以她心中常常担心忧虑思索，压力太大以至于整个人非常非常的瘦。

终于有一年年底分了工分，奶奶算算全家攒了有一百块钱，有了这个一百块钱，奶奶就吵着要建房。那时候，没有宅基地，仅仅只有一百块钱！爷爷被奶奶这个大胆的提议惊呆了，因为即使是建4间大一些的屋顶为草的房子，100块钱也是不够的。但最后全家还是统一了思想，决定硬着头皮上，先是关于宅基地，我爸爸大约十几岁时就相中了村里的一个荒宅，对爷爷奶奶说以后建房就建那里，爷爷奶奶觉得那是荒宅，原来的主人破落搬走，觉得风水不好，但我爸说那个荒宅很出道，而且风水轮流转，我家搬过去肯定兴旺。后来等真正建房时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宅基地可以选择，就还真的选了那个别人家不要的荒宅。奶奶的100块钱很少，但那个时代物资更是非常紧张、砖头、买不到，为此她又动脑筋厚脸皮去求她娘家的一个远亲；木材买不到，大队部里有一小堆木材又不愿意卖，有天晚上奶奶发动家人索性先把那堆木材搬回了家，第二天她跑到大队里说：木材我搬回去了，必须卖给我，我儿子是去当兵的！你们应该照顾。反正经历了很多的困难，最终建成了4间新房。两间可以用来给大儿子做婚房，剩下两间可以给一剩下的一大家子住，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举全家之力，又陆续建了房子解决了问题。

大儿子在当兵、二儿子在厂里，人家上门给二儿子说亲，非常渴望儿媳的奶奶没有急功近利，而是保持节奏、一口回绝：大的没定小的不谈。后来，奶奶三个儿媳陆续都娶到了家里，而且三个儿媳的条件还不错，原先村里人以为婆媳吵得鸡飞狗跳的情形也并没有出现。那个荒宅后来成了我的老宅我梦中的家园，果蔬丰茂，人丁兴旺。爷爷奶奶有了3个孙女、1个孙子，2个外孙、2个外孙女，那里是我小时候的乐园。

奶奶最喜欢体面，喜欢做人。儿媳问题解决后，压力大大减轻，奶奶攒了些钱，买了金耳环、金戒指，她非常喜爱一直戴着。父亲辈的孝敬她钱，她都大大方方收了，她说她以后要做做人。孙辈结婚，她都给了数目还可以的红包、有了曾孙辈，她还会给红包。我生了孩子满月回到老宅，奶奶一把将我怀里的宝宝接去，跑到厨房里往宝宝嘴里塞了点白糖，她解释说给点甜头宝宝就喜欢这里啦。

2002年9月奶奶给宝宝红包

如今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虽然也曾吃药改善，但还是糊涂了，竟然把她心爱的金戒指扔了，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还尽力保持着体面，她不象其他人认知障碍的人会暴燥会骂人，曾经她尽量保持微笑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会说错、张冠李戴遭人笑话，所以索性不说，用她仅有的一点理智控制着自己。而现在她愈发不说了，她发高热不说、难受不说、呕在床上不说，大便也不说，她始终安安静静，经常微笑。这次她腔梗中风也是，她就是那样安静地在床上睡觉，是妈妈早晨去给她穿衣起床，才发现她不对劲的，睡在一张床上的爷爷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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