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收购失败顾问要负责吗?
午餐会有我方三人:Eddie、我、张美;卖方两人:Peter和报价那天见到的另一个顾问。
Peter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和我们逐一握手,全程流露着同行的亲切友好,完全不像初次见面那天的装逼。以及对我跟张美的出现没有丝毫假模假式的惊讶。
屁股还没沾椅子,谈话就进入了正题。
Peter:现在中国企业并购的热情很高啊,我们去年一年接触了很多中国客户。
Eddie:是啊,所以我们才又多设了一个中国分支,专门服务中国客户。
Peter:中国人太有钱了,跟当年的日本一样。
Eddie:确实很像。
看的出来Peter是真放松,也就是说那天是真演戏,这道行……人老成精。
Peter: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回答。
问题我早想好了,第一个问题是:这笔交易很大,你们能拿下来,一定是跟穆勒先生很熟吧?
看着这问题没啥用吧?——有用的也没法儿问啊,问了人家也不可能答啊。
Peter:是啊,我们公司服务他们很多年了,我个人也认识穆勒先生20多年了。我们都是匹兹堡人。
我:穆勒先生的身世很传奇啊,很年轻就经营农场了。
Peter:老一辈的匹兹堡人都知道,他的家族就是匹兹堡发展史的缩影。
我:是啊,我们看资料说,他爷爷是农场主,父亲是钢铁工人,哥哥参加了二战……
Peter:当年为了企业发展,有人劝他把总部放到费城,费城是大都市嘛,但是他说他不愿意离开匹兹堡。
我:太令人敬佩了。
Peter转向Eddie,笑说:跟你们纽约人不一样吧?我们匹兹堡人乡土情结很重。
Eddie:企业很低调,资料很少,我们做背景调查很困难。
Peter:也没有太多值得调查的地方,乐慕是个好企业,穆勒先生是个很好的企业家,可惜就是年龄大了,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张美:他女儿不能继承吗?
Peter:女儿在纽约,从事病理研究,女婿是外科医生,都没有经商的意愿。
张美:我们看到小穆勒先生是病逝的,好可惜。
Peter:是啊,当时穆勒先生和太太很悲痛,匹兹堡商界也很惋惜,小穆勒是个好孩子,读的沃顿,本来打算接父亲的班。
张美假装不经意地问:听说是癌症?
Peter: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件事对穆勒家庭影响很大,乐慕公司很注重对健康事业的捐助,也跟这个有关系。那天见面,Sean先生强调了这点,希望引起你们的重视。乐慕公司希望企业不管卖给谁,都能保持对匹兹堡城市的回馈。
热身之后,我们问了一些比较核心的问题,比如穆勒先生对买家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中国企业,对中国乳企有什么看法,关于最终谈判,除了穆勒先生,还有谁的意见比较有决定性,目前竞购的对手的信息能否透露一些之类……这些周边问题很适合在社交场合娓娓道来。
Peter很有金融人风采:谈判桌上的对手,谈判桌下的同行。尽量在许可范围内给我们提供信息。
当然,钓住买家也是卖方顾问的工作任务。
果然,聊了一会Peter笑说:我们对中国企业的实力有信心,我们对标的也很有信心,希望咱们能达成令人满意的交易。
Eddie问了句:卖方对中国企业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吗?
Peter很确定地说:没有,这是一次公开的竞购。不过就像上次见面时说,卖家对所有买家的后续经营方案都很关注。
Eddie紧跟着问:关注到什么程度?
Peter:这个我可说不好,不过这一轮你们就能拿到协议草案,届时看吧。(通常由卖方起草一个通用的协议草案,在这个基础上跟不同买方磋商)
我:乐慕不会对员工有超出实际的承诺吧?你知道,中国企业对美国的工会制度是很陌生的,我的客户在这方面的疑虑也比较多。
Peter:这个嘛……等到高管层陈述的时候你们可以提问。
好吧,也就能问到这儿了。
马上就是周末,张美要求改签周日的机票,想在纽约见见朋友,买买衣服,过个周末再回上海,我同意了。于是我俩回纽约各自安排,我也逛了逛街,带着千万富翁(人民币)的心情“血拼”了一下,给费米买了包,给方处代购,给老卫孩子、岳迁、麦韦都买了礼物。
但我们没时间回北京了。尽调要开始了。
卖方制定的下一步工作流程是:举办管理层陈述会;安排现场访问;开放资料室;发送最终投标程序信函、起草最终协议;接收最终投标。
所以,所有团队要奔赴纽约,进行此次收购的确认性尽职调查。
尽职调查这个词,即使吃瓜群众也耳熟能详吧?
那么,到底尽职到什么程度算“尽职”呢?
首先,不可能有100%的尽职调查,卖方会限定尽调的内容和范围,基本就是合同,账目等,如果是并购一个上市公司,连疑问都不回答——你有问题就看年报去,能披露的都披露了。不能披露的?没有不能披露的,我们一上市公司还能隐瞒信息吗?
您看,直接怼一脸……
此外,尽职调查过程中,你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真实情况,你也不知道卖方给你的答案是不是真实答案——倒不是说他存心骗你,主要是有些事卖家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他不知道自己知道,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以及卖家确实会存心隐瞒不利信息。
再就是时间短。通常人家给的尽调时间就是一周,除非比较大的交易,给你两周到头了。时间短到——所谓网上资料室,你都没空儿细看,只能疯狂截屏打印,打印下来慢慢看。所以,真正的分析研究都在尽调之后,写尽调报告那段时间。
给大家总结一下尽职调查的特点:时间短,范围有限,收集来一堆信息你还不知道真假,只能自己挨个文件去捉摸……
但像我们专做美国业务的投行已经很幸福了,美国的法治环境、市场环境都相当规范,这种环境中的标的,风险堪称全球最小。
但失败交易也比比皆是。
贝小姐讲过的南京新百收购英国百货公司HoF,由于并购效果不如人意,HoF已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南京新百今年确定减记商誉18亿人民币,同时发公告确认,这笔交易最终形成的商誉是33.8亿人民币。也就是说,明年公司可能还得继续减记商誉——连续冲抵巨额利润啊。
前文说过,尽职调查的目的是发现风险,识别风险——任何交易都有风险,风险是不可避免的,关键在于为风险定价。
贝小姐还说过,顾问拧不过企业家,顾问有责任通过“合并效果分析”提示风险,但企业家铁了心干,即使交易并不划算,顾问也只能配合。
贝小姐的说法不能说不对,但这里面的尺度多种多样。试想,如果麦韦执意要做一个我并不支持的收购,我肯定会跟他争论得死去活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坑。
并购是一个很大的市场,2亿英镑是一个境界,5000万人民币也是一个境界。巨型并购固然给给投行脸上贴金,但绝大多数投行还是靠服务中小型并购为主。对中小型企业的服务,绝不能把人家推坑里。
咱们讲过,企业选投行,其实是选人,看准了哪个长期合作的财务顾问,就会把业务交给他。其实这话从投行的角度来说就是,全美所有需要拉客户的MD,都像苍蝇一样踪着企业,是企业就需要金融服务,大家都是从一单一单的金融服务做起,建立起顾问-企业家的关系,日久天长,混成企业家的朋友。
就像Peter,他说他服务乐慕20年了,最后乐慕要出售,自然而然交给他做。这样的情况下,顾问对企业并购成败能没有责任吗?
所以,无论多大规模,并购交易最后玩砸了,顾问脸上是说不过去的。“合并效果分析”是怎么做的?尽职调查干嘛去了?买方支付了高额的成功费,几年之后却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成功费拿的安心吗?唉。
深感很多年轻同行醉心于金融是个智力产品这事儿,但“智力产品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这事儿却不怎么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