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跳跃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描述了轻和重的两种状态。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看过这本书,写作文的时候用到这个词汇,想当然地写成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被老师批改出来写上了“轻”字,当时的我根本想不明白。
就算无数次再回到下笔那时,我也未必想的明白。因为当时我是少年年纪,少年本身就是轻盈的,不受拘束的,不为现实所困,是离开地面的蕾梅黛丝,实在不能理解除了拴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往下拉的沉重枷锁之外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在传统故事里总是委以少年拯救世界的重任,让他们去与恶龙厮杀,凝视深渊,想来原因也可能都是如此,正因为是轻盈的人,就越要赋予沉重的责任。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于是在反反复复痛苦的自我斗争与挣扎中,亦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历经千辛万难,终于迎来最后的结局。在这漫长又艰辛的过程里,一点点摧毁自己的轻盈,一步步推倒守望自己的灯塔,主动地、自发地、骄傲地选择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拯救了世界,也实现了自我救赎。
这看上去是不是最好的成长方式,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世界没有那么轻易就需要被人拯救,正如同人也没那么容易得来契机拯救自己。大多数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拒绝长大的少年,在平凡的一天中的某个平凡时刻会突然体会到巨大的空虚如影随形,这虚无感就像掀起的铺天盖地的巨浪,打下来却毫无声息的轻,从此他们就一直处在被淹没要将溺死的状态里。这些处在溺水的进行时态中的少年,游走在街道上、学校里、家中,找不到目的地,也没有归属感,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于是当一切意义被消解,自己的存在无法被确认论证,轻盈不再成为一种美好的状态,少年开始焦虑、恐慌,感到出奇的愤怒。然而这些强有力的感情和情绪反馈在自身的轻盈上就好像砸上一团棉花,甚至没有相应的反作用力,就是如此默默无声地吸收掉了而已。这些少年最后怎么样了,我不得而知,似乎都无一例外地被留在了时间里。任何人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要去往下一个阶段,但那些少年好像就留在原地,也没能成为更好的人。
但曾经有过那样好的期待和祝愿。毕竟霍尔顿想要的也只是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看护着在悬崖边漫无目的狂奔的孩子,这么动人的愿望,觉得很感动。其实无论轻重,总归都是被承受的,”承受“这个词,听起来就不愉快。也就是说,无论轻重,背负起来都是不会幸福也不会感到自由的。生命中尚可喘气的部分,是试图抓住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瞬间,剩下那些被记忆剪切的支离破碎的场景片段以及经过滤后失去意义的只言片语,像是走着路灌进衣领的风,镶嵌在天幕上绽开的群星,对照着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的点缀在马路上的路灯,悬挂在窗檐上的雨滴,飞机窗外穿透云层的阳光,想起你已离家万里,再也不能回去。
周刊少年jump总是不知疲倦地讲述着同一个故事:友情、努力和胜利。现实人生没那么多冒险故事,或者再往前倒带一点,孩童总是喜欢跳来跳去,从这个台阶跳到那个台阶,不愿轻易落地。所谓少年跳跃,也是还以为只要跳的高一点,再高一点,就能一跃而上,就此消失在回忆也触及不到的高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