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
刚醒来。我感觉到,醒时所有被人称为“梦”的事物,都无法和睡时的梦相较。我清醒时有意给自己编的所有“梦”,事实上都不具有梦的性质。我想,如果做梦的时候我是奇遇的精灵,那我不是每夜都堕落一次,才从另一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你问我梦与现实哪里不同呢,梦是用现实的素材构造的没错,但梦的组织方式以及梦中那个你对事物的感知是和现实中的你是完全不同的,梦中的你和现实的你简直判若两人。我昨天还在想,文艺为什么会在人的心智这片土壤上长出来。我觉得文艺是竭力靠近梦的尝试。文艺,就是试图抛弃理智,跳出“这个”世界和“这种”被理性现实规约了的、僵死、大众、平板、千篇一律的感知方式。所谓文艺可以提供你另一种进入世界的方式,说的也是这个。当然,它不能彻底从现实中跳出来,它总是一只脚留在现实里,但已经是最接近梦的了。我总觉得用学术来接近文艺有哪里不对,但苦思不得,现在我想明白了些。文艺必然是一定程度上超理性的,但学术是纯粹的理性。这就是为什么试图用学术接近文艺本质上来说不可能。我不否认优秀的学术作品中都有美好的直觉粼粼闪现,但从性质上对比,学术背后作用的感知方式是判断,是一种抽象,而非描述和呈现生命中那些时间的断片,它具有超现时性,它丢弃了“当下”。而文艺所做的则是呈现感受和印象,是具体的、在场的、暂时的。时间是一只甲虫,文艺就是落在它头上的那颗琥珀,将它永远定格在那个特定的瞬间。本质而言,它们都在追求永恒,理性试图用“超越”的方式一劳永逸地直逼永恒,从变中抓住不变,相对中抓住绝对,哲学就是最典型的尝试;而文艺试图在瞬息万变的生命之流中撷取其一来重现,它定格瞬间,使其永恒。它歌咏的是只拥有一个清晨的花朵。这一点,普罗斯特是明确表明过的。
文艺的语言不是常人的,是通灵者的(兰波真是个灵气逼人的孩子)。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它使我着迷。我沉迷于它,就像我沉迷于梦,沉迷于某件衣服或纸张的质感,沉迷于回忆里那时那地那个人的微笑,纵然爱已逝去——那些刹那间铭刻在我灵魂中的、太丰沃而我贫瘠的字句无法传达的的生命感受。因此我知道,过去从来不会过去,那些失去了的东西你失去了,可也没有失去。我想,这才是我拒绝学术的原因,而这个原因,还有一直以来我下意识对散文式人生的拒绝和抵抗,是无人可解的。我不可能让老师明白我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抵制一个看起来相当合适的前途。在生活着的人群里,就得说人话,做人事儿,对不对?可我厌恶生活。
近些年来是越活越散文了,我太傻了,竟然以为这就是成长。不,这是逐渐丢失自我、被外界同化的过程。我以为我变智慧了,没错,判断力是在增长,可同时灵性也在消减。把我变得这副温吞模样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的懦弱,我对冲突的厌恶,我主动寻求同外界和解的努力。
我应当永不和外界和解,也不寻求和解。不安宁,也不寻求安宁。如果获得通灵者身份别无他途,那我愿意如此行事。牺牲的或许是平和,收获的却将是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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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e 赞了这篇日记 2018-11-10 12:3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