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的寻找
看《三少爷的剑》后有个感慨，其实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比如庞涓和孙膑的比斗，比如太祖和蒋公的对决。
一
燕十三自以剑出道后，就知道，或者说就期盼可以和谢晓峰争个高低。
但很遗憾，燕十三从神剑山庄回来后，就隐居了。
因为从表面上看谢晓峰死了。
没了对手，该多无趣阿。
但无趣就沉沦么？
他没有，他蛰伏了起来。
然后一边在陶冶心性，一边在琢磨十三剑之后的境界。
二
夕阳已经红了，红得就像是燃烧了起来。
燕十三手里有一根木棍、一把刀——四尺长的木棍、七寸长的刀。
他正在用这把刀，慢慢的削着这根木棍。
他想削什么？
刀锋极快，刀也极稳，木棍渐渐被削成形了，赫然是剑的形状。
四尺长的木棍，被削成了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剑，有剑锷，也有剑锋。
轻抚着剑锋，炉火闪动在他脸上，他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那是兴奋？是悲伤？还是感慨？
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看出他只不过是在怀念。
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兴奋的时候，怀念那一段也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岁月。
他握住剑柄，慢慢的站起来，剑尖垂落着。
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变了。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突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这种光芒便得他忽然变得有了生气，甚至使他看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三
河水流动，轻舟在水上飘荡。
他的人却像是钉子般钉在船头上，凝视着手里的剑锋，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这柄剑在他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羲之手中的笔，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
他轻描淡写，挥尘如意，一瞬间就已刺出了十三剑。剑法本是轻灵流动的，就像是河水一样，可是这十三剑刺出后，河水上、天地间彷佛有了杀气。
第十三剑刺出后，所有的变化都似已穷尽，又像是流水已到尽头。
他的剑势也慢了，很慢。
虽然慢，却还是在变，忽然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
然后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剑。
剑上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乌云密布。
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这一剑刺出，所有的变化才真的已到了穷尽，本已到了尽头的流水，现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他的力也已将竭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剑尖忽然又起了奇异的震动。剑尖本来是斜斜指向炉火的，震动一起，炉火忽然熄灭!剑锋虽然在震动，本来在动的，却忽然全都静止。绝对静止。就连一直在小河上不停摇荡的轻舟，也已完全静止。就连船下的流水，都彷佛也已停顿。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字，一个很简单的字──死！
没有变化，没有生机!这一剑带来的，只有死!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终结，才是真正的终结!流水干枯，变化穷尽，生命终结，万物灭亡!这才是"夺命十三剑"真正的精粹!这赫然已经是第十五剑！
四
河水又复流动，轻舟又复飘荡。他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
他脸上带着奇怪之极的表情，也不如是惊?是喜?还是恐惧？
一种人类对自己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并不是他创出来的。
根本没有人能创出这一剑，也没有人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的出现，就好像"死亡"本身一样，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预测。这种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能控制。
大地一片黑暗。他木立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抖，怕得发抖。
他为什么害怕?是不是害怕就连自己都已无法控制这一剑？
这时河水上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人叹息道："鬼为什么还没有哭，神为什么还没有流泪！"
河水上又出现了一条船，船上灯火明亮，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这燕十三，看着他手里的断剑。他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
老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你还认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
五
"谢掌柜。"（翠云峰绿水湖上的摆渡人）
"燕十三。"
他们互相凝视，黯然叹息："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谢掌柜的叹息声更重："仓颉造字，鬼神夜泣，你创出了这一剑，鬼神也同样应该哭泣流泪。"
老人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剑的确已泄了天机，却失了天心。天心唯仁。这一剑既已创出，从此以后，就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
他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剑并不是我创出来的！"
"不是？"老人摇头，道："我创出了夺命十三剑，也找出了它的第十四剑的变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它一定还有另一种变化。"
"你一直都在找！"
"不错，我一直在找，因为我知道只有将这种变化找出来，才能战胜谢晓峰。"老人道："一面是我费尽了心血都找不到，一面是谢晓峰也已死了。"
他想起了神剑山庄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谢晓峰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又何必再去寻找！"他长长叹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剑，埋名，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入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谢掌柜沉思着，缓缓道："也许就因为你从此没有再想过，所以才会找到。"
一这一剑本就是剑法中的"神"，"神"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他要来的时候，就忽然来了。可是你本身一定先达到"无人、无我、无忘"的境界，他才会来。这道理也正如禅宗的"顿悟"一样。
老人点头。
六
它的剑已回到他手里，还是和以前同样锋利。（谢掌柜打捞起来后，保存至今，然后特意送回给燕十三）
他凭这柄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剑法中的精粹，必定将天下无敌。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反而觉得恐惧。
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出，别人却能看得出。
谢掌柜已看了出来，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燕十三道："夺命十三剑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却可以控制它，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
"现在难道连你都无法控制它！"
燕十三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
谢掌柜彷佛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同时凝视着远方，眼睛里同样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还没有到黄昏，但夕阳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燃烧了起来。
七
有些事，顺其自然，他会来，但你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又会惧怕。
欢喜，他来了，你得到了；惧怕失去，惧怕不受控制。
哪怕如此，我们还会去寻找，寻找可能；就算如此，我们还会找寻，找寻极限。
人生可不就是折腾嘛。
想得通就不折腾自己，想不通就折磨自己；
懂事就不折腾自己，不懂事就折磨他人；
有能力就自我折腾，没能力就不折腾自我。
但主题是多折腾，多寻找。
因为我们会休息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