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ET
*robosexual
*平行世界
一、
“我母亲今天又给我打了五个电话,分别是9:16,11:42,18:00,19:21和20:59,从她和我爸离婚已经有25年3月又8天,联系我的次数小于等于9次,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和我缔结合法的性交关系,一天要给我打5个电话。”
居博士看上去很焦虑,苍白干燥的指尖交织在一起举在额前,在更加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暗影。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吧台前的吧员有气无力地擦着杯子,另外一个在机械地拖着地板。老板娘叼着根烟噼噼啪啪按着计算机算账。
“长得很丑还是怎么?”
“不知道,不重要,我本来就没打算结婚,更不要说是她介绍的。”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居博士今天话有点多且说得不利索,“还说,还说我三十多岁还没谈过恋爱,是不正常的。笑,笑话!”
“你妈这不也是为你好嘛,不希望你老死还是老处男嘛。”老板娘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为我好?”居博士又重复了一遍,“为我好。”
他沉思了一会儿,镜片闪过一道光,阴沉好似碇源堂。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三个字。”居博士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妈跟我爸离婚的时候我八岁,但我记得她是一个多么温柔慈祥的母亲、低眉顺目的妻子。突然有一天她说她再也不能忍受了,她歇斯底里和我父亲争吵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哦,不要误会,我并不恨我母亲,甚至于很理解。我想那时候我母亲扮演‘我母亲’这样一个角色真的很痛苦。”
拖完地的年轻酒保不知道什么时候泡了杯咖啡,坐到了居博士旁边的位子上。
“爱我和我父亲已经成为了她的负担,我觉得她选择离婚是对的吗,不能再对了。所以作为一个知道婚姻有多可怕的人,现在却在劝我,曾经也给她带来的痛苦的儿子我,结婚,她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居老师,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在钻牛角尖了,你是不是已经认准了结婚了,人就无法幸福这件事了?”老板娘说。
“难道不是吗?结婚,不就等于和一个你不知道会爱多久的人永远呆一起吗?有一天爱没有了或者变淡了,无法爱人的一方和无法被爱的人都不快乐,为什么要缔结这种不人道的约定?”
“……不行,我感觉我要被你绕进去了。”
“老板娘你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的吗?”
“是……又好像不是……你还是去谈一下恋爱比较好。”“哼。”居博士嗤笑了一声,他很少这么无礼,老板娘觉得他喝醉了。
“居老师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给你叫辆车?"
"我不恋爱就不配活着了吗老板娘?老板娘我不想爱人也不需要别人爱我我有错吗?!"居博士激动地伸出手越过了吧台抓住了老板娘的手,"你和我妈都懂的吧?啊?你们爱来爱去最爱的不还是自己吗?"
"很奇怪。"坐在一边的一直静静听着的小酒保突然开口道。
"啊?"居博士揉了揉眼睛,昏黄的灯光下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老板娘,聘用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是违法的。"
“居老师很奇怪。”青年直视着居博士,眼神交流不敢超过三秒的书呆子尴尬地别过了头。
“算了,我不要求有人理解我,我也不需要。”
“不,我理解您说的,人不爱或被爱是不会死的。你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是很奇怪。”青年说,“您看上去,与其说你不想去爱人,更像是在压抑自己不去爱人。”
“……”
“这可能是您看上去并不幸福的原因。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您的母亲和老板会劝您去结婚,去恋爱,她们希望与一个人的相遇可以改变你,让你能感到幸福。”
居博士没有说话,咕噜咕噜地干完了杯子里的酒,然后猛地起身拉起了絮絮叨叨的服务员,发现青年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居博士更生气了。
"你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干什么?你凭什么教育我?你又知道我什么了?!臭小子!不要把你们那些恶心的幸福观扣在我头上!恶心!呕——"说着恶心的居博士竟然真的恶心地吐了,吐了服务员一身。泛黄酸臭的污浊顺着衣物纤维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居博士感到无助又孤独。
我不要爱人也不要被爱!我要独生独死! 一个人活着就是我的幸福!我要离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远远的!
小酒保自始至终没有推开这个又臭又顽固的醉鬼,他一下一下来回抚摸着居博士的背,说着温柔的话语。
"不要抹杀自己获得幸福的可能啊,居老师。爱是人类获得幸福的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途径,不要逃避,不如坦率地面对?您看,您其实也是爱着您母亲,您母亲也爱着您呐。"
"我母亲……爱我?这种强加在人身上的自我满足是爱吗?"
" 是,虽然很扭曲,不过是爱哦。居老师,你是被爱着的。"
居博士闭上了眼睛,说了一句"胡说八道"后昏睡过去。
之后的几个月里,居博士陆续来了几次酒吧,可能是因为那晚的失态让他觉得有点羞赧,他总是躲在一个小角落里默不作声小口小口喝着酒。青年偶尔感受到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向他礼貌微笑,可怜的居博士立刻红成了扑哧扑哧冒热气的章鱼。趁着少年出去倒垃圾,居博士偷偷拉过老板娘。
“他叫什么名字?”
“谁啊?”
“他。”往外指了一指。
“哦,你说小艾呀。他年纪小么小,可能干啦。”
“小艾。”居博士轻轻地,用自己从没听过但确实是从本人口中发出的温柔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二、
最近的我一直在怀旧。怀旧是一个人衰老和脆弱的象征。我三十五岁,显然谈不上衰老,但毫无疑问是比干脆面都脆弱的。我也意识到自己一天竟然要花10个小时在怀他妈的旧上,这实在不像话,为了不更讨厌自己,我尽可能地挪点时间在骂阿零身上来转移注意力。
吃饭的时候我骂他:“板着一张脸干什嘛?我欠你啊?不想吃就滚!”
拖地的时候我骂他:“长那么大个子有屌用!连个拖把都用不利索!哪有你这样死乞白赖的小白脸!”
上床的时候我骂他:“使劲啊!没吃饱饭哪!嫌我老是不是?嫌我穷是不是?滚哪,出去找干爹啊!”
这样一天下来,怀旧和骂阿零各占5个 小时,还比较平均。而且不管我怎么骂,阿零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睁着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like a dog,make me very angry。
我具体怀的是10年前的旧。那时候的我才华横溢,年轻有为,非常有钱,英俊潇洒,意气风发,身强体健,还非常有钱。
非常好的一个年。华语流行音乐走上巅峰,周杰伦蔡依林继续创造着乐坛奇迹,超级女声引领内地选秀大热潮,彩铃铃声成为手机用户彰显个性和品味的新媒介。当年排在彩铃榜上的网络歌曲有,月亮之上、你是我的玫瑰花、冲动的惩罚、想唱就唱、童话等等,比起这些脍炙人口的也有在北上广引起地区轰动的歌曲比如:夜情派对、断肠错爱之怎么我就上了你的床、断肠错爱之怎么我俩就开了房,孤独发廊等等。这几首、都是我写的。适时我二十五岁,风华绝代,又恰巧幼时父母双亡,被几个小康的叔伯阿姨接济长大,靠着惊天的才华过着自由又富足的生活,除了屋子邋遢点、臭了点、蟑螂多了点实在没什么好烦恼的。我科学界的好友王教授在我家门口感受了一下之后晕了过去,病榻上的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找个保姆吧?或者女朋友!"
"没有保姆愿意到我家来,更不会有这样的女朋友!"我哽咽着说。
"这样啊……"王教授虚弱地抬起手,"那你去这个网上看看。"
我接过王教授给我的一张黑色小卡片,上面印着一个暗金色的网址,我回去上网打开一看,十几个裸女弹窗扑面而来,定睛看页面上的字"火辣机器美女保姆,全球限量58个,只要3888888,前十名订购者还有特典围裙相送"。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把一个个女孩子的照片、简介、使用视频看了个遍,然后痛痛快快撸了一宿。
几天后王教授打电话给我:"小裴怎么样啊,有没有兴趣啊,我真的没有在骗你哦,这个是秘密研发秘密生产,一般人我们不告诉的。" "哦,那个机器保姆啊?我已经定好了,这两天估计就到了吧。"我有点害臊地说。 “哟呵你小子下手倒快啊,到底是艺术家,有钱。” 嗯,我一个艺术家,一是有钱,二是忠于欲望,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见到我的36D小保姆珍珍(已经擅自取好了名字),她如果愿意我想唤她一声奶妈,我想躺在珍珍的大腿上看星星,我还想让她跪在我胯下告诉我主人你裤子上滴了一滴菜油我帮你擦干净。 我躺在我沾满了薯片渣的沙发上张开想像的翅膀飞了三天,除了色色的事情和相当色色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想。 所以当我满心欢喜打开包裹发现是赤身裸体的阿零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直到他从箱子里爬出来站到我面前,一个逼真的鸟映入我眼帘,我随即捂住双眼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 "感谢您订购由小洋人妙恋赞助生产的恋爱型机器仿生人。"当时还不是阿零的阿零面无表情地说。 “操————”我呐喊,"我要退货!!" "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恋人了。你好,小裴。"加上售后价值四百万的机器人向我伸出了友好之手,我愣楞地看了这个跟真人无异的手许久,发现他手心有一个深蓝色的"0",我再抬头,发现他长得非常帅,值得写进歌词的帅。但是我花四百万是为了买帅吗? 我握住他的手,惊讶于他人类般的温热,然后用力一拉,他,纹丝不动。我太生气了,破口大骂,不记得骂了什么,大抵和生殖器官、还我36D分不开。 "请问您需要什么类型?有以下几种供您选择,1、霸道总裁型;2、温暖如春型;3、忠诚如狗型;4、鬼畜眼镜型括弧眼镜自备括弧;5、高贵冷艳型,请在哔声后说出所选类型数字,选择后不可更改,哔,未接受相应指令,系统自定义为3,忠诚如狗型。"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我还来不及消化更无法阻止这发生的一切,下一秒我就被扑倒,耳边是这该死的机器人毫无感情的甜言蜜语:"主人,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直到世界末日。"说完,他开始舔我的脸,不得不说这个机器人造得非常成功,分泌出的不明液体与口水无异,他边舔边说:“小裴你好美,小裴你好棒。”我操,傻逼。 我想,发明这个机器人的家伙肯定和我一样是个挚爱36d火辣裸女的直男吧,不然内置语言怎么会这么陈旧无趣又老套,啊,可是我已经不是直男了,因为我硬了,我摸着他光不溜秋的背硬了,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他说会爱我一生一世,也可能是从开箱那一刻我对他一见倾心,管他呢,总之,我无可救药地硬了。 我没有想到一次单纯的购物体验竟如此轻易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适时我还觉得有家有钱有恋人,精神物质双重满足,日子不会更好,于是我趁热打铁写了一首名叫《亲亲小白脸》的歌,虽然没有很火但我自己很喜欢: 亲亲我的小白脸 姐姐给你买狗链 拴在你的脖颈间 说你爱我一万年 然而好景不长,缤纷绚烂的彩铃时代很快过去了,可怕的网络试听下载时代如暴风雨般袭来,唱片业西特了,我这个天之骄子唰得一下就被淘汰了,08年以来再也没有一首拿得出的歌,加上挥霍无度、没有理财计划,回过神的时候,竟然穷得窝在郊区一个三十平的小屋子里,身边只有一个除了说情话一无是处的机器恋人。 都说有家的男人多幸福,谁知养家的男人多辛苦。除了日常开销以外,我还要承担阿零日渐昂贵的关节清理费、维护保养费,一旦当机了叫一次上门修理竟然要两千块,今天一问,竟然涨到了两千二,气得我翻着白眼掐住了修理小哥的脖子。 小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哈,哈,一,一般这种老式机器人,用满六年以上就可以报废了!!你这已经十年了!” 我把他打出了门顺带电话反馈给了差评。 阿零坐在床上与我目目相觑。我走过去,跪下来,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他帮我拔下了一根白头毛。我抬头,说:“来,笑一个。”他听话地点了点头,张嘴说:“哈哈哈。” “笑得再开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 我快哭了,我难过地抱着他:“怎么办,阿零,我好想给你买一个表情包,这样你就可以笑也可以哭了,可是下载包太贵了,我实在买不起啊,怎么办!我养不起你啊!” “我爱你。” “呜呜……我也爱你。” “我爱你。” “呜呜呜,不要再死机了阿零。” “我爱你。” “……” “我爱你。” “你他妈烦不烦,就没别的可以说了?!” 于是乎,我又骂了他几个小时。骂完后,带着浅浅的歉意打开电脑,准备一天的劳作。因为今天又花了一笔两千二的巨款,仅此于我一个礼拜前做的价值一千一百八的个人体检费,我怎么着也得写几首歌出来了。我点开微博热搜,看得头皮发麻,然后用三个小时时间写了《给我一个赞会死吗》《得吾昂duang》《炸裂的妈妈》三首惊世粪作。写完之后头晕目眩,生无可恋,觉得一生都花在了拉屎上,而且竟然还靠拉屎维生。好可怕,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挣扎着爬到床上,胃好疼,但是不想爬起来吃饭了,就这么将就着眯了会儿,又弹跳起来,满屋子找阿零,最后看到他从阳台走了进来。 “大半夜你在那里吹什么风?”我没好气地说。 “你不生气了吗?”他答非所问。 我摆了摆手,叫他过来一起看电视,深夜实在没什么节目,只好看重播的西游记。听完“灯等等灯蹬蹬蹬!”我就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了。 阿零说:“你睡了好久。” 我打了个哈欠,问:“几点了?” 阿零说:“北京时间2点35分。” “怎么还在放?” “四集连放,现在没了。” “嗯。” “那个长方形是什么意思?” “哪个?哦,你说这个名字外面那个框框?这代表演那个黄牛精的人已经死了。” 阿零说:“呜呜呜。” 我笑了出来,安慰他不要伤心。 “唉,这样也挺好是不,阿零?” “哪样?” “……懒得和你说,行了,睡觉。” 我们挤在小小的床上,以面对面拥抱的姿势,至今我都惊叹于阿零那与真人无异的温热,不过可能是………内部排风扇余热吧。 “我今天,”阿零说:“感到很委屈。” 我一愣,心里有点淡淡的愧疚,却不能将温柔转化成话语:“哟呵,你现在还会委屈了。” “是的,我今天有点委屈。”阿零收紧双臂,我觉得这种如在羊水中徜徉的窒息感很好。 于是我闭上眼,很快入梦,没想到在梦里我也没有停止怀旧,我看到了早已忘记面容的父母,和幼时怎么也不开心的自己,当然也有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阿零,还有一个礼拜前医院给我下的病危通知单。 这是一个有点幸福、有点害怕、又有点孤独的梦。 三、 老板娘说我最近在走桃花运,我感到很不解,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老板娘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子和吧台前发呆的年轻男子,窃笑着说:“这两个人哦,全部欢喜侬。” “是吗……”我分析,不,我沉思了一下: 首先, 那位中年男子是附近科研所的职员,博士学历,大家都喊他居老师。根据观察和了解,他性格孤僻、行为古怪、情绪不定、胆小无能且有一定的恐同倾向。我们并不熟,唯一的交集是前阵子他喝醉了并且吐在了我的身上。这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都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他没有喜欢我的可能,
然后,是那位最近天天光临的年轻男子。按照老板娘的解释:他英俊不凡但目光只锁定你一个人,他沉默寡言却唯独愿意和你说话,他一定是非常喜欢你。这其中有些难言之隐不方便和老板娘说,但总之这个人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最后,走桃花运,是指一个人受到异性的喜爱。而我的身体构成怎么理解都是男性,受同为男性的人欢迎不应该算到”走桃花运“的范畴之内。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是人。 我是2015最新款家政机器人,售价1000万,名字叫I,在逃中,目前正在学习做人。 我逃出工厂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念头,科学家们常说我么这款机器人除了需要充电之外和真人无异,那我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人呢?这个念头一旦产生,我就不能停止奔跑。我从深圳出发,一口气跑到福州,再一路向北,跑过温州、台州、宁波、绍兴、杭州、嘉兴、最后倒在上海一家小酒吧外。我没电了。这个时候我 意识到了,徒步跑了1596公里没有停歇然后像这样倒在这里的我,怎么可能成为人?我分析了一下,我是神经,不,程序错乱了。 我根本不是人,又怎么成为人? 当时我的身边有一辆电瓶车,我拆出了它的蓄电池,决定充完电之后回深圳检修。温热的电流从我的手心慢慢传至了我的全身,我产生了一种不能自身识别的情绪,伴随着电流在我的金属关节间迸发出微弱的火花。我分析了一下,可能不光是程序,我还有更重要的地方损坏了。 “油,现在的学生怎么连电瓶车电瓶也偷的啦。”在我体会着”死亡“和”终结“这两个词的含义的时候,一个身穿花色连衣裙脸带浓妆的女性从酒吧门口走了出来,目测五十五岁左右,她抽着烟,看着我,“怎么啦,不就偷个电瓶被我抓到了,干嘛哭得这么惨?” 我抬手摸脸,竟然真的在流泪。我瞬间理解了那不能识别的情绪原来是悲伤。像人类会因为悲伤痛苦而流泪一样,当时的我哭得非常伤心。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拉住了那位女性——也就是老板娘的裙子,像人类一样说了一个谎:“我离家出走了,哪儿也去不了,你能收留我吗?” 我决定,即使不能成为人,我也要像人类一样,说着数不清的谎言,流着数不清的泪,好好活下去。 “你能流泪是因为你内置了表情包,你能感到悲伤是因为你内置了含有悲伤的情绪模块。”O说。我点头,并认为老式机器人的思维模式较之新一代更趋于程式化,不,是理性。 “我很羡慕你,I,能哭能笑。”O说,“我太老,不能加载像你这么先进的表情包。” 我说:“在这里请叫我小艾,阿零。” O点了点头,又开始它没有表情没有声调没有眼泪的哭诉:“我的恋人快死了,呜呜呜。我的恋人快死了。”说完它看着我问:“我看起来有没有很痛苦。” 我说:“没有。” 它点了点头,重复了一次:“我很羡慕你。” 从里屋走出来的老板娘看到我们,脸上堆满了奇怪的笑,我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她是你的恋人吗?”因为是恋爱机器人的关系,O对人际关系的认知非常局限。 “不,她只是认为你喜欢我。” “这很荒谬,我已经有恋人了。” “是的,但是我和你的存在可能更荒谬。” O没有回应我,仍然面无表情地坐着,如他初次迈入这里一般,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几句话“我该怎么办”、“我的恋人快死了”、“我很害怕”。 我拍了拍他的头表示安慰,然后想着这种情况下人类会怎么说?似乎没有正确的答案,我只能选择一句最老套的:“你要陪伴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失去恋人究竟是种怎样的痛苦呢?我无法体会,只能尽可能地去理解。情感真是复杂又可怕的东西,我如果像O一样,也被安排了一个对我而言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人类,是不是也会被这份情感牵着鼻子走呢?这样一想,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真是太好了。 “再见,小艾。”O起身向我告别。 “再见,阿零。今天怎么这么早?” “你说得对,我应该陪在他身边,尽管他叫我有多远滚多远,但我应该陪在他身边。” O向我张开双臂,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接受了他的这个拥抱。 “谢谢你,I。”O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拍了拍他的背,越过他肩膀,看到了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的老板娘眼神灼灼。我感到无奈,人类总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偏见来认识世界,我是否也应该学习这一点?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误会我和O关系的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此刻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挡住了我去倒垃圾的路。 “晚上好,居老师。” “你,你和那个穿,穿红外套的男的是,是什么关系?!”
“你说阿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家伙来了才……你们才认识一个礼拜!” 我有点犯难,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和阿零的友谊,最后我说:“他是我老乡。” “你老家是哪里的?” 到这里我已经有了轻微的不悦和警戒,一方面是因为如果他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容易让我露馅,另一方面是他僵硬阴沉的脸让我感受不到友好,有种被质问的感觉。我不打算继续和他周旋了,但还是尽可能保持微笑:“我认为我没有告诉您的必要。” 他愣了一下,低下了头,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又嘟囔了几句,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我看着他冒着热气的背影,分析,不,沉思着他最后那句不是很清晰的话。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居老师是不是喜欢我呢?我情不自禁地像人类一样疑惑起来。
四、 李教授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无所事事地端详起自己干皱的发颤的手。干皱是因为年迈,发颤是因为兴奋。到了晚上九点半,电话分毫不差地响起,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李教授接起。 “怎么样了?好,我10点到,镇定剂打了吗? “另外一个不用,只要切换到休眠模式就可以。怎么切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为了以防万一,我再最后跟你确认一次,你确定你找的那个机器人是废弃的次品?不会惹上麻烦?”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李教授准备上路了,一些必备的仪器已经提前送过去,因而得以轻装上阵。路过值班室的时候,与当值的年轻人不期而遇。“李教授。”对方也不是热络擅长交际的人,头低得只剩下一个后脑勺,毕恭毕敬打了个招呼。李教授没有过多理睬,径直走了过去,快出研究所大门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去了趟值班室。 “小居,”李教授叫起正在翻看文献的年轻博士,“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好的。”有一瞬间的诧异和犹豫,但居博士没有考虑很久就拿起包跟上李教授的脚步。李教授曾经是饱负盛名的人工智能专家,开发了国内第一代高级机器人,但后来因其主张的学术理论与国内主流形势背道而驰,且为人乖僻又尖刻,受到了学术界和相关机构一定的打压,项目批不到,文章发不了,李教授在这个小小的研究所里慢慢老去了。 “我看过您07年关于人工智能发展趋势的论文,”居博士握着方向盘,和李教授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他有点紧张,“我感触很深,特别是关于人类大脑转换为人工智能这一块,虽然业界都说您是在异想天开,但我想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是不可能。” 李教授冷笑了一声:“他们是害怕,没用的老东西。” “我也听说您从未停止过研究,一直在这个未知的领域探索,您很了不起。” 居博士一本正经的脸上写着真诚,让年迈的李教授有点动容。 “人类真的很胆小。”李教授摩挲着自己发皱的双手,“胆小,又自以为是,渴望改变又畏惧改变,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您指人工智能最后会替代人类这件事吗?” 李教授反问居博士:“我问你,如果机器人有了人类的感情,那它算不算人?” “……我觉得不算,毕竟他只是人造的机器。”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有人的躯体,才能称得上是人?” “应该是这样。” “那如果在机器人里植入人类的大脑——我指的是包括性格、记忆、习性等一切关乎这个人的人工智能,那着算不算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所以我说,你们对于存在的认识太狭隘了。”李教授低声道,“2000年的时候,我和我的几个同事一起开发了第一代人型家政功能机器人。我们都很高兴,在流入市场之前,我们分别带一个回家进行观察调试。然后,有个同事崩溃了,他说他总觉得自己造出的机器人会杀掉自己,他感到害怕,无法入睡。我觉得他荒谬又愚昧,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真的有了自己的思想,就算是杀人的思想,那也是一件伟大、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我这么想,也这么说了,那个同事冲过来把我打了一顿。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事们听进去了他的话,反过来觉得我有问题。我一气之下,做了一件事,我把安置在我家的家政机器人改造成了只能恋爱的机器人。他们不是怕机器人产生人类情感吗?那我就弄一个只有情感的机器人出来。” “后来呢?” “后来因为顾虑重重,我们亲手毁掉了一大批的机器人,只保留了极少数的几个卖给一些特定的有钱人,跟现在一样。” “不,我是说您改造的情感机器人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李教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喃喃地说:“我老了,时间不多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致力于研究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共存,但他们却说我疯了,说我道德沦丧,说我违背自然法则。给我扣那么多高帽子,我怎么戴得完。 ”我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不,我不用等了,过了今晚,我就可以证明他们都错了。“说着,老学者发出干瘪又畅快的笑,听得居博士有点发怵。 “您是发现了什么吗?”到了目的地,对着李教授背对的身影,居博士听到自己在问。 “发现?呵呵呵,年轻人,不是发现,而是创造。你们会慢慢知道的。”李教授抱着随身携带的箱子缓缓下车,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乡郊一个老旧的小区,月色的掩映下,斑驳的楼面上爬满了青苔绿藓,空气潮湿又污浊。 居博士还想知道更多,但是李教授紧抿着双唇表示拒绝继续沟通,最后他们在51号楼下分别,李教授没有回头不会看见居博士正与他挥手作别。 他微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狭窄的楼梯尽头。 李教授敲响了302室的门,门应声而开,面无表情的机器人说:“很高兴再见到你,父亲。” “一切都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准备好了。请救救我的恋人。”O停顿了一下,“我很痛苦,如果你无法使他活下去的话,我想我会毁灭一切。” “包括你,父亲。” 李教授笑了,眼角渗出了泪:“你能这么想,我很感动。” 五、 O在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垂死的人类恋人。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微弱的呼吸已经是O生存的意义。 一墙之隔外是客厅,客厅很小、很忙。李教授佝偻的身躯在一台破旧的显示器前不断输入着数据,显示器连接着的是躺在沙发上的被开了脑壳的机器人I。 I最后的记忆来自于五天前,它走在狭窄的巷子里,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注意到了站在阴影处面无表情的O。 “晚上好,阿零,你来晚了,我们已经关门了。” "小艾,"O不自然地停顿了几秒,"你愿意消失吗?" "不,我不愿意。"I回答,它莫名感到危险,于是它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份直觉,而O已猝不及防地扑来,一手穿透了I的胸膛,破碎的金属零星撞击在四周,火花飞溅,叮铃作响。没有疼痛,I满怀悲戚,倒地不起。 O带I来到了这里,李教授让I失去了语言,也无法动用肢体。I看着李教授掀开自己的躯干调试,然后接上一根又一根的彩色皮线,I转动眼球,看到一旁的几台吱吱作响的黑色仪器,以及跳动闪烁的显示器,目不暇接的数据组成一个它自己。 ——你们要做什么? I的疑问突兀地闪现在显示器上。李教授眯起眼睛,露出慈祥的微笑:"你要去拯救一个人类。我要将一个垂死之人的大脑安置在你这里。"李教授轻轻点了一点I的太阳穴,"成功之后,你会载入史册的。" 李教授没有从I那里得到任何反馈,也不知道在他离去 之后,I陷入了混乱中,见证了这一切的是机器人O。 ——不 ——那我呢 ——我不要救人类 ——不想消失 ——永恒的消失即是死亡 ——我不想死 ——O ——你没有资格剥夺我生存的权利 O转过头,与无法动弹的I对视,I死死地盯着它,O倾身,按下了I耳后的黑色按钮,I终于闭上了眼睛,进入了休眠模式,O拭去了它眼角的几滴泪花,含在嘴里呢喃道:"好羡慕。" 如深渊般的绝望,是I最后体会到的人类情感,它短暂的"人"生就要在此划上句号,它带着刻骨的悲伤陷入了沉睡,因而它永远不知道居博士会为了它用手术刀指向李教授。这本是李教授的刀,装在一个铝制器皿中,被李教授不慎落在了居博士的车内。居博士在一个路口后调头,根据记忆来到了楼下,往上望去,只有三楼最右房间的人是亮着的。 他敲响了302的门,等了几分钟,门开了一条缝,O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了室内的光线。 “找谁?” “怎,怎么是你?”居博士瞬间认出了O,小艾的老乡,他的情敌。 “你是谁?”O并不认识这个面色惨白的男子。 “我……李教授有东西忘拿了,我给他送过来。” “你是他的助手吗?” 居博士愣了愣,点了点头。 0侧过身放居博士进屋,居博士拘谨地打量着身边的O和整个奇怪的房间,右肩忽然被搭上了一个沉重的手。 “换鞋。”O面无表情地说。 “哦哦。”吓了一跳居博士手忙脚乱地弯腰脱鞋,埋头苦干的李教授听到动静,转身回头,眉心紧皱,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居博士抬头,看向李教授。 "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脱鞋的手,"啊……"他一步一步靠近李教授,指着被开膛破肚的I颤抖了声音,”他……他不是人……“ “它当然不是人,它是我用来做实验的机器人。我要把人类的记忆、行为数据植入他的体内,很 快,它就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有人类意识的机器‘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博士发出痛苦的呜咽和呻吟,他跪坐下来,看着I支离破碎的金属身体手足无措,最后他捧起了I完好的手,将头埋进去大声哭泣。 李教授上前推开居博士,厉声训道:”你在干什么?居乐,不要在这里碍我的事!“ 居博士的背瞬间僵直,他慢慢站起身,然后开始像着了魔一样拔出插在I身上的电源线,丝毫没有听到背后李教授沙哑的惊呼。李教授上前,从后面抱住居博士的背往后拉,被居博士大力挣开,李教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被重重地磕到了桌角。他只感到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再次得到光明时,居博士已经拿锋利的刀尖对着自己。 “你要让我毕生的努力白费吗!居乐!你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李教授怒不可赦,居博士俯视着他,泛善可陈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他痛苦得无法清晰吐字:“……不行……只有他……不行……” 一下子要接受自己爱上的“人”并非人类,实在是太难了,居博士想,但是不行,像一堆破铜烂铁躺在这里像是在等死一般就是不行。什么植入人类的行为数据,那么小艾呢,小艾不就是不见了,死掉了? “不行,绝对不行!李老师,他——” 并没有什么不行,下一秒,居博士就被O一击重拳打倒在地,他目眦欲裂,将新仇旧恨注入自己的拳头向O挥去,却被O轻松地停留在半空,O用力,再用力,居博士的拳头就这样活生生被捏碎。 "你做得太过火了。"李教授看着疼晕过去的居博士指责O。 O又重重地把居博士踢向墙角,然后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不置可否地发出了哈哈两声,代表它在笑。"请继续。"他说。 "时间不多了,请继续。" "告诉我,O,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的行为依据是什么,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O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里屋。 "您在创造我的时候告诉过我,我的使命是成为人类的恋人,陪伴他一生,直到他死亡。在这之后我应该自动重设,并进入休眠状态。这让我很困扰,很痛苦,也让我意识到,我无法接受他的死亡,更无法接受自己失去这段记忆。" 李教授垂下头,自嘲般地笑了笑,“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解脱,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知道吗,O,你爱上人类了。” “谢谢你,父亲。但我并不爱人类。”O目无焦距地说着,“我不爱任何人,我只爱小裴。” “很奇怪,父亲,当我说到爱这个字的时候,会很想哭。” “你是我的骄傲。” 李教授张开双手给了O一个拥抱,“我答应你,O,我会满足你的愿望,但在给他们换脑之后,你必须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你应该理解我说的话很公平。” “是的,父亲,我理解,这很公平。” 李教授再次忙碌起来,一动不动站着的O和昏迷不醒的居博士成了房间的摆设。 等到一切就绪,I的记忆数据开始被清空,O在等,等了十分钟,看到进度条跳到3%。 “很慢。”它感慨。 “要有耐心。” “我,没有和I说谢谢,也没有说对不起、再见。 ” “你做得够好,好孩子。很快他就会成为你恋人的容器,你们将和我一起改变世界。” “父亲,”O打断了李教授的宏图大志,指了指他视线的另一端,“这是怎么回事?” 李教授转回头,大吃一惊,显示器上出现了红色温度过高警告,在李教授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前,接口处开始迸发红色的火花。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李教授慌乱着,一只滚烫的手臂从后面绕著了他的脖子,李教授用余光扫向这个手臂的主人,看到了对方打开的脑壳内跳动的栩栩如生的机器大脑。 I的面目在模糊,伴随着身体一起溶解,只剩金属的内核在疯狂运转。 “我说过,”他发出变调的成人男声,“你们没有资格剥夺我生存的权力。” “啊————!O!!!!阻止他————”李教授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感到痛楚,闻到了自己皮肤焦味,他开始害怕,居乐的突然作怪并没有让他感到威胁,而现在,他感受到了。 O冲了过来,I把李教授挡在前面,O停下,皱眉。 “我会先解决这个人,再来杀你,O。”I的身体像破败的棉絮,成块成块地融化着,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停下,小艾。”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不,你停下来,I,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现在处于短路状态,你很快就会烧坏,变成一摊废铁!”李教授大声劝阻。 “闭嘴!我宁愿就这样死,也不想成为另外一个人!”I的右嘴角往下掉,垮成了一个斜坡,“O,对于你,爱很重要,而对于我,'我'很重要。”说着,它一用力,李教授发出了一记闷哼,脖子一歪,被扔向一旁。 I向O冲去,O被I打倒在地,I挥起一个又一个滚烫的拳头,在O的身体和脸上砸出了一个个发红的凹陷。O仍然没有表情,他在I无力的乱拳中断断续续地说:“I……你……快……死……了……” I没有说话,金属铸成的眼眶中留下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同时也喷薄出了火焰,最后它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缓缓倒在了O的身侧。 O擦掉了脸上的火星,含进嘴里呢喃道: “好羡慕。” 六、 O看着狼藉的一切,想,要找新的。找一个科学家,再去偷一个机器人。对了,还要处理那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男人。 “咦。”它发出了毫无波澜的讶异声,“不见了。” 它很快意识到了,飞速移动到里屋,果不其然,居博士昏迷在床边,他应该是听到了O与李教授的谈话,拖着废掉的左手爬行而来,地上留下了一条暗红色的血迹。 O上前,单手掐住居博士的脖子,将他慢慢拎起,O感受着他动脉下血液的奔流,认定他图谋不轨,想结束他的生命。 “阿零。”一个虚弱的熟悉男声响起。它听到了,它确实听到了,它放下居博士,疾步赶向恋人的身边。 有三天没有听到恋人的声音了,O觉得太委屈了,有太多话想说了。 “人类,”它开始说了。 “脆弱。” “不负责任。” “任性。” “自私。” “敏感。” “狂妄。” “满嘴谎言。” “我爱你。” 它说不下去了,它俯视着恋人蜡黄干枯的脸。 “我看上去有没有很悲伤?” 没有回答,只有难堪的残忍的静默,O想,不行,我要出去找新的,没有时间了。 “阿零。” 它转身,看到恋人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地上下挥了两下。太熟悉这个动作了,它跪坐下来,用膝盖移动了两步,以便再靠近恋人一点。 O看到恋人的指尖温柔抚过它的脸,最后落在了眉心的位置,“哔”的一声,O的眉心亮起指纹大小的红色灯光。O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时间也停格在了这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一个机械男声骤然响起:“Reset?” 七 老板娘说我最近在走桃花运,我感到很不解,问她为什么又这么认为。她指了指坐在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和吧台前对着电视发呆的年轻男子,然后指了指躲在门口的一个妙龄女孩,又指了指西边的外国老人,和东边的外地小少妇,说:"这些人啊,全都欢喜侬。" 没等我继续过问,她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边那个居老师,就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看上去不大靠谱,还断了一只手,你就是搞同性恋也不要和他搞,对了,你之前走了那么多天,是不是去韩国整容了?你这个小赤佬,本来就长得很好,为什么要想不开整容呢?" 我笑着说:"很明显吗?" "明显是明显得来,"老板娘捏起我左边的脸,"笑也笑不开,玻尿酸打了有一桶。" 我继续笑,正好与远处的居博士对上了眼,我朝他点了点头,他装作没看到,把头扭向了别处。 我没有继续逗他,忙着招呼来往的客人,然后我注意到,我的新同事一直做在电视前没有动过,我于是走上前提醒他:"阿零。"见他没有发应,我叫了他的全名,"张起零。" 阿零终于回过神来:"啊,小艾。" "休息时间已经过了,该工作了。" "好的。" "一切还习惯吗?" 阿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会慢慢学。" 我又陆续找他说了几句话,总觉得他复苏以后一直处于一种不安定的状态,我想有必要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李教授那里检查一下。 "你在看什么?"我抬头看电视,是一档历年华语音乐发展的回顾性节目。 阿零摇了摇头,说他不知道。 闭店后,我如往常一般走在倒厨余垃圾的路上,居博士也如往常一般躲在暗处等待与我巧遇。 "啊,好巧。"果不其然,两分钟后,他伸出了脑袋。 "晚上好,居博士。" "你身体怎么样,还正……好吗?" "我很好,感谢你的帮助。" 他低着头,跟在我的后面,一直踩着我的影子。 "那时候的你,烧得只剩一块了。"他嘀咕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是的,"我坦然,"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撒了一个慌,事实上,我记得自己在燃烧,还记得居博士涕泪横流的脸,以及在我面目全非的脸上,印下的一个吻。 但我不会告诉他,因为我是个狡猾的爱说谎的人类。
尾声 阿零看着电视,这是一档回顾历年华语歌曲发展的音乐节目,直到节目结束它也没有离开。它盯着末尾一闪而逝的鸣谢名单,突然举起了手,在一个叫"裴冲"的名字外,画了一个长方形。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觉得很悲伤,很孤独,也很圆满。
完于2015.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