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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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真是个美食文化大行的年代,尤其是年轻人,纷纷以标榜自己是个“吃货”为时尚。
在我的家乡,要是二十年前,“吃货”可不是什么好词。说“你就是个吃货”,言下之意,你就知道个吃,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什么追求也没有,近乎一个废物。
以前夸人,会吃,懂吃,常用个词儿,“美食家”。陆文夫有篇小说,题目就叫“美食家”。在现当代作家里,可堪称得上美食家的人,并不多,我最喜欢的作家汪曾祺,汪老,肯定算一个。
要当得起“美食家”这三个字,须得哪些条件呢?
窃以为,首先要像学问家一样,“行万里路”。那种局促在一城之隅,今天上粤菜馆,明天上川菜馆的人,要说他们算美食家,格局未免太小了些。
要行万里路,走遍天下的山山水水,熟悉各地的风物民情,才能尝遍各地最地道的吃食菜肴。汪曾祺这辈子,因为时代和个人际遇的关系,算得上是万水千山走遍,也辛酸苦辣尝遍。
他的家乡高邮就不说了,汪曾祺还到过越南,在昆明呆过七年,到过香港,到过上海,到过武汉,长居在北京。下放过张家口,到过内蒙古,新疆,去过山东,重庆,四川,江西,湖南,福建。去过台湾,香港,美国……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
他在长沙,吃过火宫殿的臭豆腐。在云南吃过苦肠,即牛肠里没有完全消化的粪汁,蘸肉吃。在昆明吃过各种菌子,吃过牛大筋(牛鞭)。在美国,尝过很臭的长绿毛的cheese……
当美食家,还要“胆量大”,否则美味当前,不敢下箸一品,算什么美食家? 汪曾祺夫子自道过:“带毛的不吃掸子,长腿的不吃板凳。大荦不吃死人,小荦不吃苍蝇”,其他的什么都吃。
比如,北京的特色小吃“豆汁儿”。
豆汁儿是制造绿豆粉丝的下脚料。很便宜。豆汁儿是什么味儿?这东西是绿豆发了酵的,有股子酸味。不爱喝的说是像泔水,酸臭。爱喝的说:别的东西不能有这个味儿——酸香!
汪曾祺跟老同学打赌喝豆汁,老同学警告他说:“喝不了,就别喝。有很多人喝了一口就吐了。”汪曾祺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完了。那同学问:“怎么样?”他说:“再来一碗。”
汪曾祺曾经奉命写一个剧本,为搜集素材,四下内蒙古。在内蒙古达茂旗他吃过一次“羊贝子”,即“煮全羊”。
把整只羊放在大锅里煮。据说蒙古人吃只煮三十分钟,因为他们一行人是汉族,怕太生了不敢吃,多煮了十五分钟。整羊,剁去四蹄,趴在一个大铜盘里。羊头已经切下来,但仍放在脖子后面的腔子上,上桌后再搬走。
这个羊贝子最可怕的地方是“嫩”,真是太嫩的,一刀切下去,会有血水滋出来。
跟汪曾祺同去的那些编剧、导演,有的望而生畏,有的浅尝即止,只有汪曾祺吃了个不亦乐乎。并且得出结论:羊肉越嫩越好。越嫩越好吃,越嫩也越好消化。那一次汪曾祺吃了一肚子半生的“羊贝子”,平安无事。
一刀下去滋血的羊肉,您敢吃吗?可见,当美食家,也是要有点儿胆量的。
真正的美食家,也不能就知道个吃,只耽于口腹之欲,就太形而下了,总要懂得些饮食之道,能从食物里,吃出文化,吃出点儿人生的道理。
汪曾祺说,“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有些东西,自己尽可不吃,但不要反对旁人吃。不要以为自己不吃的东西,谁吃,就是岂有此理。”
这说的不仅仅是饮食之道,也是文化之道,做人之道。
君子远庖厨。一般的美食家大都知而不行,说起来都头头是道,真要让他们下厨烧出一两个可口的小菜来,怕是有些勉为其难。
汪曾祺不光会吃,会品鉴,而且能做菜,他做菜都是亲自逛菜市场,到市场上买菜。
“做菜的乐趣第一是买菜,我做菜都是自己去买的。到菜市场要走一段路,这也是散步,是运动。我什么功也不练,只练“买菜功”。我不爱逛商店,爱逛菜市。看看那些碧绿生青、新鲜水灵的瓜菜,令人感到生之喜悦。其次是切菜、炒菜都得站着,对于—个终日伏案的人来说,改变一下身体的姿势是有好处的。”
汪曾祺也有一两个独门自创的拿手菜。比如,塞肉回锅油条。把油条切成寸半长的小段,用手指将内层掏出空隙,塞入肉茸、葱花、榨菜末,下油锅重炸。油条有矾,较之春卷尤有风味。回锅油条极酥脆,嚼之真可声动十里人。
台湾陈怡真到北京来,指名要汪曾祺给她做菜,汪曾祺做了一道菜是烧小萝卜。陈怡真吃了,赞不绝口。聂华芩有一次到汪曾祺家,吃了一次他做的扬州特色菜“煮干丝”,吃得非常开心,最后连汤汁都端起来喝了。
汪曾祺不光给客人做,也给家人做。逢年过节,做好一大桌子,家人围坐,欢声笑语,边吃边谈,其乐融融。汪老呢?做完了菜,有点儿累,每道菜尝上一两口,他就坐在边上抽烟,喝茶,喝酒。
“愿意做菜给别人吃的人,是比较不自私的。”喜欢美食的人,应该都是热爱生活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食家做得,吃货,也做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