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根本没看懂《午夜凶铃》!
被全日本最后一位天花病患者强暴,之后又被投进深深的枯井。
受害者贞子用怨灵刻下生前记忆深处的残像和诅咒,同时还将自己身上的天花病毒,封印在录像带里。
每一个看到这盘录像带的人会在七天之后猝死。不死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录像带拷贝一份给别人看。而这句至关重要的救命话语,恰恰被四位不知怨灵为何物、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少年少女给抹去了。
于是,离奇的死,神秘的死,恐惧的死在继续。
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故事一环扣一环。从环外到环内。从意念到实在。
人类灭亡的一瞬间,就是病毒在生命和无生命的界线上游移的一瞬间。

毫无疑问,这是日文版突破830万册的小说《环界1·铃》里面的场景图式。
最近,新经典文化重新出版了铃木光司“烧脑”之作《环界》系列。
为什么要重新出版并引发话题呢?私以为只是想在文化学上拷问一个争议:在暗黑的迷宫深处,人的思考能击破恐惧的生灵吗?
小说的开首,四名少男少女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神秘地猝死,而死亡的原因都是心肌梗塞。自此展开了一系列的悬念:
是什么造成了连续死亡事件?
死者最后时刻为什么都要拉扯自己的头发?
死者的面部为什么都是一副惊恐的神色?
他们染上了不明病毒?他们接触了神秘之物?
……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记者浅川开始了独立调查。一盘神秘的录像带,一句死亡的诅咒,一句被抹去的拯救方法,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在寸寸接近真相的同时,死亡也步步紧逼。

在调查过程中,浅川遇到一件始终不明白的事情:自己只有几岁大的女儿阳子,为什么一看到拳头般大小的般若面具,就惊吓哭叫不止?
在家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的智子,有一天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诡异的气息传过来。这绝不是人类的气息,而是一种腐肉的腥臭融进空气中,将她紧紧包围。
而多少年前,还身为医生的长尾城太郎,看到青春的山村贞子隐藏在白罩衫下的娇小乳房,其色泽是那么白嫩。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爆发出一股猛烈的冲击。事后再定神一看,他却发现贞子身上居然长着一对睾丸。
原来,她是个患了“睾丸性女性化症候群”、性染色体是XY的半阴半阳之人。满腹怒气的长尾喘着粗气,将贞子投进了冰冷暗黑的枯井,并扔下石头。
女体被石块砸烂,白嫩被漆黑侵犯。
这些景象刺激着长尾医生的想象力,使他难以自持。在这个时点上,他化身成了一个肩胛流血的鬼怪,一方面想毁灭贞子绝美的肉体,另一方面又惋惜她肉体的绝美。

在东洋叫鬼怪的东西,在西洋叫作恶魔。
二者概念上的重叠部分在于都是想象中的怪物,但鬼有死去的灵魂问题,恶魔则没有,所以神秘录像带里的警示语就是“当心被亡灵吃掉哦”。
西洋更愿意接受怪物、恶魔、僵尸、变态杀手之类,但是不太愿意接受东洋演绎的死者重生的鬼怪。这或许与一神教信仰有关。非神者岂能轻言重生,恶魔倒可以作为神的对立面存在。
在《环届1·铃》的最后,那位与浅川搭档的龙司,在看完录像带一星期后死去。死亡时间与预告时间不谋而合:晚上9点49分。死因也是心脏问题。
从表面看,这位哲学爱好者龙司能穿透恐惧,看透死亡,但恰恰是被他穿透的恐惧,被他看透的死亡,最后夺去了他的生命。他也像死去的智子一样,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神秘气息在流动。
“果然还是来了。”这是龙司死前最后的自语。而逃过死期的浅川,则不知道黑暗与明亮的配对,甚至不知道这个配对为什么会成为恐惧的源头。他只知道阳子在漆黑的房里被妈妈紧紧抱着,就不会哭。
所以,他免于死亡。当然,浅川的不死,表面看是他不自觉地将录像带传开了,也就是说他接续了“诅咒之环”,并将这个环传给下一个人。
如同一封信、一段话、一张图,传,就福星高照。不传,就厄运连连。这个人类都会有的孩童游戏,讲述的正是恐惧是人类本能的一部分。

日本人讲怨灵恐惧,信怨灵作祟。《源氏物语》里的六条妃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衫熏透了葵上枕边的芥子香。这说明她出窍的灵魂飞向了葵上,她成了“生魂崇人”。
我们在六条妃子与贞子之间,找寻到了日本人对显幽两世界表述的接点:只要是生物,就本能地惧怕死。而惧怕死,恰恰是怨灵文化用自己的逻辑审视自己的结果。
一个是显的世界,活人的世界;一个是幽的世界,死人的世界。显幽看似是分离的,但本质上是不可分的。
用死人掌控活人,用活人净化死人。这不能不说是日本人的一大发明。如大国主命在日本最大的社寺——出云大社里被祭祀。这一历史事实就意味着显界的政权虽在大和朝廷的手中,而幽界的最高权威者则是大国主命。
而《环界1·铃》的作者,1957年出生的铃木光司,当然谙熟日本的怨灵文化。他在小说里其实鲜明地提出了两个人类共通的问题:
1,当你被告知只能活七天,你会如何?
2,你无比痛恨这个世界。那么你死后,会如何报复这个世界?
确实,太烧脑啦。受不了啦。
但当你烧完脑之后,一个问题就会在头脑中清晰起来:
生命只剩下一天,一小时或一分钟。你如果还能保持正常意识,那你就是被扔进枯井里的贞子。如果你不能保持正常意识,那你就是被病毒侵犯的龙司。
总之,怎么看,都是一个诡异的世界,不可解的世界。铃木光司的天才就在于用他的想象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们的常识世界,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因果世界。
黑暗是光明的另一个极端。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与性染色体是XY的女人。
人,最恐惧想象力,也最渴求想象力。

✽ 作者介绍✽

作家,曾于大学任教,研究哲学,20 世纪 90 年代留学日本,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座研究员,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积极书写、介绍日本及其文化,已出版《另类日本史》《另类日本文化史》《大皇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