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

有段时间下巴长了好多痘痘。一颗一颗连绵不绝，被迫去了皮肤科看医生。中年女医生盘个发帽，带着口罩，露一双灰不溜秋的眼睛。

我坐下，说，医生，我下巴长了好多痘。

医生凑过来看我，她的眼珠往下看着我的下巴，眼白都被遮住了，我只看见她眼皮子上的皱褶。

她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令我怀疑她是不是透过我的下巴看出了我昨晚梦见了谁。

终于她看完了，说了一句，小姑娘最近是不是情绪低落压力大。

我说，哦，是哦。

可能螨虫过敏了，去做个皮试吧。

哦，好的。

尽管不是很明白压力大情绪低落跟螨虫过敏有什么必然性联系，我还是去交钱了，然后有个男医生拿了个白色胶带之类的东西在我脸上粘了几下，像我拿胶带把黑色大衣上的白毛粘走一样地粘了几下。

我帮衣服粘毛的时候就特别嫌弃，不知道男医生粘了那么多人的脸，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最后我把检测结果拿给中年女医生，她的眼珠子瞪了一下，然后皱了一下眉，再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连串表情一气呵成，

“换个环境就好了。”

Excuse me？？？

医生，我是不是螨虫过敏？

没有。

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以前看书，看到“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句子，很难想象怎样的眼神能表现出这种深深。但那一刻，盘着发帽、带着口罩、整个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中年女医生，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只看得到她灰不溜秋的眼睛，她看我的时候，黑的黑，白的白，我脑海里只有深深这个词。

然而？？

没有过敏，换环境就好？

我还没问出口， 她又突兀地说了句，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令你开心一点的。

……

心理医生？？

我想了想，

……钱和男人？

中年女医生刷刷刷在纸上写着串字符，听到我这句话抬起头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也笑了，脑海中晃过一双笑眯的眼。

她说，钱没那么难赚，男人没那么难找。换个环境就好。

此时我已经感觉我看的不是皮肤科医生而是治疗抑郁的心理医生了。

喏这是你的药，去交钱吧。

她再一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脸懵逼地拿着一袋子药走出医院，回家路上一路回想那三次深深。

换个环境……

我没有过敏，她却让我换个环境。

她看出来了。用那三次深深，用笑得眯着的眼。

我想起2015年，我面临两难选择。我曾写道：离开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选择把感情拉进其中摇旗呐喊。而我不想走，可能是因为不舍得你吧。

现在这一刻，我想告诉自己，离开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选择把感情拉进其中摇旗呐喊。而我要走，仅仅是因为你不在了而已。

眼睛笑起来眯成线的，都是能看得清的人吧。

如他。

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