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第二十章 信
高京哲:
时间还挺快的,一眨眼我们也结婚快一年了。你和邱鸣在南京过得好不好?我在这边……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一切忽然平静下来了似的。可能你真的是团火,高京哲,之前那些剧烈的,燃烧的,炽热的,不安的,躁郁的,如今全都被一种大雪过后的安宁所取代了。
我和小蝶没发生什么,你不用再担心这个。你既然叫我别那么做,我就不会那么做的,况且我对他也没感觉。对于新生,我感受到一种淬炼后的救赎。今年跨年的时候我去了南锣鼓巷,买了份吉事果边走边吃,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梭,连寒冷也不觉了。然后我去附近一家爵士吧,里面放着John Coltrane的《My one and only love》。人头攒动,年轻人三五成群的凑一块,老板看我一个人在那喝,就叫我勾搭个妹子去。我说不用了,这样也挺好的。他想坐下来跟我聊,他说他在写小说,想收集我的故事。我笑了,我问他多大,他说他明年40。我说,你都快入土了还写个几把,小说是留给那些搞不清楚自己人生方向的人的。他问我何出此言,我说,人生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但是你要活着,你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有人需要宗教有人需要科学,你这种傻逼需要艺术,仅此而已。其实我倒没那么极端,只是此刻我很不想和他说话,我只想坐在这“感受”而不是“参与”。那老板被我怼到说不出话,怏怏地走了。
到了凌晨三点,大家三三两两的散了,我喝得有点醉,有个人过来要跟我喝,她说祝你新的一年能更顺心,我说祝你今年能早点死去。说完我就离开了这家bar。我跌跌撞撞地走,坐到一条长长的台阶上,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那一刻我不知怎么忽然很想打电话给我父母。人生太荒凉了。没有任何缘由,就是那一个瞬间似乎穿透我一生,映照我的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大。
然而我本来打算在这封信里跟你分享一些好的事情的。这一年我确实过得还不错。有了新工作,跟一个大二的小男孩约了一炮,我们出去开的房,他问我这么多年在北京应该赚了不少钱吧,我说没有,他说我谦虚了,然后告诉我他最近看上了一件Hi Panda的外套,我说嗯,点上支烟。他见我没有要给他买的意思,就没说话。回去之后他把我删了,还算客气,删之前跟我说不喜欢年纪太大的,对不起之类的话。想想,至少我不亏。而且还能去找下一个,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挺好的。
我做了个挺不知所云的梦。梦里你和我所有前任、炮友的形象重合为一个,你们的优点汇集成一个完美。这个形象每次来我家做爱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只宠物——我努力想看清楚这只宠物是什么,有时是兔子,有时又是一只柴犬,有时成了加菲,有时甚至是蜜袋鼯。(梦醒后我回忆你们谁养了宠物,但好像谁也没有)那个形象在做完爱后会将这只宠物带走,我眼见着他牵着它出去了,可绳子又莫名会回到我手里。我要出去溜它。狂风乍起,满地黄叶,俄而夜幕,一座哥特古堡不知从哪拔地而起,山陵崩溃,电闪雷鸣,夷为平原,地呕尸骸,骨浮于墓;天星下坠,大地火海,众生枯萎,迈向死亡。一些童谣在我耳边惨惨戚戚地响起,魑魅魍魉从我身边穿行而过,有个影子停下来问我,这是天堂吗?有个声音回答,这是地狱。然后有魔鬼来拖我的腿,一堆童声在我耳边不断重复莎士比亚那句:“最大的无聊却是为了无聊费尽辛劳……”一只巨大的虫子爬上我的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卡夫卡,不过它有只脚上抱着托尔斯泰的《复活》,另一只脚不断搔挠我的脸,我被痒醒了,可还是动不了,那只虫子太重,压在我身上我根本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又鬼压床了,我像之前那样,用力呼吸尽量不让深渊的力量拖走我,并且疯狂转动眼珠和动手指。终于我醒了,猛然坐起,满背虚汗。
去年年初出的柜,可我父母却像集体失忆了似的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只是一个劲地问杨伊然怀孕了没有,时不时还会在微信上给她转发一些文章,比如说“有孩子的女人最幸福”、“孩子带给了我们什么”、“如何怀上一个健康的宝宝”之类的文章。我手臂那道伤疤和广场上的学生一样被扔入遗忘的深渊,这些偶或出现的不和谐音符不能扰乱了我们社会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只有在静谧的夜晚我抚摸着它,像安慰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国家没有遗忘它,人民也没有,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它。所以不要难过,要等待着你的主人强大起来,就像社会一直要我们等待它强大起来一样。
高京哲,你说我们大概是21世纪最后一批堂吉诃德了吧。我们从VR眼镜里寻找藏匿在地铁人潮里的魔鬼,我们在商超或者便利店举剑,桑丘替我们打开大门,铁马冰河与我的勇气一起驾临,冷藏柜里的酸奶对我们的肠胃施咒,新鲜的蔬菜整整齐齐像斯巴达勇士,鱼缸或者盆栽里必定有我们的国王。酒精让人堕落,所以狄奥尼索斯邀我同饮,我拒绝了他。必定,总有人要举起ta的破铜烂铁,重回那远方的战场。我召唤所有的世纪进来,共建我们的安居。终有一天,我们也能找到我们的龙,骑着它,凌驾于城堡之上听着千万人崇拜的呼喊……高京哲,我们是最后一批堂吉诃德吧……我们会找到我们的龙吧……
还爱你的黎正
2017/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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