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
在西部辽阔的雪原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缓缓前行。一对对孤独的脚印逐渐淹没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大雪纷飞,远山寂寂。
时隔40年,老人再一次离开这座边陲的小镇。
出发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永远的离开那个孩子吧。老人心想。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轮廓,浓眉大眼,笔直的鼻子,已经长得很壮实了,眉目之间有几分他父亲的模样,只是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还流露出来些许孩子气。
转眼之间就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从出生到上学念书,老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亲昵的握住老人的手,喊他二大爷,一起上山挖冬虫夏草,去农场玩耍,走累了便搂住他的脖子硬要老人背下山去。
老人嘴角浮现出一缕甜蜜的微笑。
距离孩子父亲死去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光景。老人轻叹了一口气。
当初一起援助西部开发,来到这么一个穷乡僻壤,荒天雪地里相互依偎,简直比亲人还要亲切。结婚的时候亲自当了伴郎,挡下了院子里一桌又一桌的酒席,那叫一个高兴呀!醉得一塌糊涂,最后不记得是泪还是鼻涕的糊了一脸被人抬回去了。拖了好几年,三十好几的人了,人长得也俊,再不结婚那哪行呢?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悠然的点上,一边在雪地里用鞋子划了一个圈。
自己没有结婚了,孤零零的没有什么负担。原以为自己会在院子里孤独终老,没想到出了岔子,一把年纪的,想想还是远离比较好。
老人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烟雾飘散到半空中。
老家已经没人了,在这里多年经营的一点家当留给了那孩子,写了一封信,只说回家乡养老,至于家乡在哪里?怕是也无人问津,只记得那是一个南方温暖如春的小村庄。
老人觉得十分伤感,抬眼望见远处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
前些年一直充当着那孩子父亲的角色,大老远的,送那孩子去城里念书。
那孩子的父亲还在世时,经常三个人一起开车去渔场钓鱼,那孩子喜欢唱歌,跟着本地的游牧民族弹奏扎木聂,渐渐学会了一些藏语,孩童时声音清亮透明,宛若初生的藏羚。经过磨砺变声,在学校里组建了乐队,唱起歌来已不逊色于传统藏民一般成熟沧桑。
夜晚睡觉的时候突然搂住老人的腰身说:
二大爷,我喜欢你。
老人在一瞬间想起孩子的父亲。是在学校里学到的坏习惯吗?
从学校里毕业回家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时不时跑上门来一起吃饭睡觉。或许已经到了应该结婚的时候了,老人经不住流泪,推开了那孩子的手。
轮廓依稀有几分他父亲的模样。
老人决定与之疏远。许久没有上那孩子家吃饭,直到孩子他妈打电话过来。
当晚,老人提了一斤青稞酒,一盒干耗牛肉上门。
孩子他妈上了年纪以后也爱喝一点小酒,两人就凑在一起唠嗑。
“俊儿从学校里毕业回来也有一两年光景了,是时候该张罗着给办个婚事。”老人开口说话。
俊儿他娘一听眼睛也是雪亮雪亮的,她和他爹结婚得晚,差点忽略了这个事儿。
“二大爷说的是!哎哟,瞧我这脑袋整天张罗着家长里短的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俊儿年纪也有22了。二大爷有好介绍吗?”
“隔壁镇的……”
“俊儿你快过来!”孩子她妈喊道。
那孩子盯视着老人,气岔岔的走了过来,眉目像极了他父亲。
近段时间以来,虽然刻意的疏远,但老人暗地里一直在偷偷的关注着俊儿的一举一动。
已经长成了开朗的小伙子,平时跟镇上的小伙姑娘们打得火热,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又有点文化,很快已经被推举成为了小队长,颇有些他父亲当年的风范。老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事儿我也是托人打听了的,隔壁镇上的小花,是个幼师,家里开小餐馆的,人长得俊,心眼也好!”
“哎哟!那敢情好!”
“还早着呢!”俊儿嘟囔了一句,脸蛋被屋里的热气熏的红红的,有些孩子气的固执。
“早什么早!”老人喝了几两小酒,语气不知不觉的重了起来。
“俊儿还不赶紧跟二大爷说谢谢!”
俊儿把脸别向一旁。
老人看着他的俊俏的侧脸,眼睛湿润了起来。刹那芳华,稍纵即逝,当年队上的人劝他父亲结婚,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对象,错过了多少好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那找去呢?”老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姑娘的照片递给孩子他娘看。
“哎哟!多俊呀!”
那姑娘长得眉目清秀,双手并拢提着一个手提包,斯斯文文的,长发披肩。
“俊儿你看看!”
俊儿他妈把手机递了过去,俊儿看也不看,啪一声起身走到起居室里看电视去了。从小养成的倔脾气,连自己亲娘和二大爷的话也听不进入了。
“你说俊儿这孩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俊儿妈凑到老人面前说了这么一句。
老人抬眼往起居室方向望去,刚好碰上俊儿那双失落的眉目。
和他父亲长得一摸一样呢!老人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或许吧,我看跟镇上的小…姑娘们打的火热呢。”
“平时也不见他提起。”他娘往起居室瞅了瞅,俊儿只当没看见,直勾勾的看着电视机上五彩斑斓的画面。
“这样吧,我把照片发给你,你好好做做他工作。这事儿我看成,好人家好姑娘。”老人抿了抿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起身准备回去。
没走两步路,听见背后有人亲切的喊:
“二大爷,二大爷!”
气呼呼的跑了上来,已经长成大小伙子啦。一只手用力的搀住老人的腰身。
“别。”自从那晚过后,老人再也不能像个孩子那样对待俊儿了。
“我扶您回去!”
“我自己能行!把你当……儿子呢……”老人嘟囔的说道,呼出漫天的酒气。
“行了,我知道。”俊儿岔呼呼的笑,发出爽朗的声音。
“和你父亲……”老人不再说什么了。
俊儿也适时的沉默着,只是用手把老人抱得紧紧的。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寒风凛冽,时不时地像发出一声叹息。
两天之后,老人决定动身离开这个居住了40多年的小镇,在寒风呼啸中走向了温暖如春的南方。
“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是他在这座从零开始的小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写于2018年11月23日,西北荒原,雪。)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