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长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会有多久呢?每次这样想到,次白都会在心里换掉时间。
“是从见面第一眼起,一直到昨天吧,今天还未完整,不作算。”
风若絮这一次的分手选了夏天,北方里的夏天逼人,躲在影子里也生出汗来。买完冰棒的两个人蹲在阴影里,吸嗦着凉气。
“我想,去演唱会。什么人的都可以。”本该是安慰人的哏节,次白的心里弯弯曲曲,还是女生先打破的沉寂。
“去哪里的呢?”次白紧着回复。
风若絮叹了口气,“近一些的吧,我不想那么奋不顾身了。也怕耽误你久。”
次白也笨拙,翻看着大麦网,嘴里是不停歇,凉飕飕的绿舌头倒来倒去。
“回去收拾吧,晚上就走。”在微信里拽来拽去的次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全是些必须的言语,内心翻涌,只想让她早点离开伤心地。送到女生楼下,次白默然。风若絮头也不回的走掉,松垮垮的,像是前功尽弃。次白很久没见到她这样,眼看着混在人群里才放心折回身子去。没想着风若絮又跑出来:“打电话喊我啊,我放床边。”
次白应声,音调高高的,几要与风若絮隔着人墙喊的平齐。
下午四点的宿舍,依旧昏昏沉沉的,如地下室一般。等到舍友渐渐醒来,次白双手拉开窗帘,第一束光就透过向南的窗户打在脸上,风光伟岸。回过头来慢慢收拾东西。
“去哪里?”舍友看着他像是出门,惺惺问到。
“去看Rainbow,和絮姐一起。”次白知道瞒不得,自己兜了底。
“那注意安全,用钱说话,注意身体。”这些话说过太久,老掉牙,也不用和开玩笑的人纠缠。只是次白心烦意乱着,听着前半句升上来的几处暖和气又被压了下去。
行李薄薄,留了一大空给吃的。次白就近去了超市,选了些她爱吃的。不爱油辣,更不喜甜腻。理由也可爱,说是自己这么萌,不能吃那些甜的,同性相斥。
“你就换花样吧,还不是为了不胖。”尖锐的话,会在最熟悉的人里说出。只是次白不太敢拿之前的黑照发给风若絮。那时候啊,是风若球。
次白和女朋友说了分手。他也不奢望女孩能理解,甚至罔顾铺天谩骂,就上了火车。路途短短。只消两三个钟头,听到熟悉的广播声次白就紧着摇醒了她,两人分工合作。一人理妆,一人收着东西,前后都是大的背包,像是装了一整个世界进去。歪歪扭扭的走出车门,次白把紧了提包,回头说给她不重。风若絮这才放弃。可她身子重啊,又一切付与流水。
走在他的后面,脸上写着的,全是思虑,越走越慢。次白觉得身后空荡荡,回头看到站在后面的风若絮,像一棵树,会开花的,会在春天热闹的树。“你说啊次白,为什么,我总被薄情顾呢?”站在前面的男孩不言语,他觉得错不在她。
“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吧,小絮。”次白伸出唯一空着的右手。他不知怎样安慰,只管妥切。
“你啊,不听劝,不纠结,也不厌倦。”
这三点,简直就是这几年的总结。风若絮和顾成尘的前缘,还是在高二。顾成尘生的可爱,做事也是。期末考的当晚,走读生的他们两个就可以回家了。也不顺路,家在乡下的顾成尘为的晚上多学些,才借住在自己城里亲戚家,就说要去风若絮家里附近的店里,买许嵩最新的碟子,两人才结起伴来。风若絮家是在胡同里最深的一处,小路坎坷,灯光不及,两人端着书箱站在堂口,路灯高高,像是站在光芒万丈下。
风若絮仰头看他。像是期待着什么。黄乎乎的光披在这个少年身上,像是天之子,煞是好看。
可憋得一肚子话,到了也没说出来。只化得一句:回去吧,我在这里等。
换得风若絮冲他大声说:“那下学期见啊,小松鼠。哈哈哈。”才转过身去。
走到连影子也看不到,顾成尘心慌起,闭眼冲进去。倒是惊着了风若絮。
一肚子的话张口不知道先说哪句,也不平静些,喘着说:
“我……要去买许嵩的《梦游计》。”
“他们......他们说,最底的歌是《亲情式的爱情》。里面歌词好听啊。”
“我有多想多想再陪你几年
所有心愿帮你实现
抱住你
放弃这世界。”
“还有这张纸,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接下吧。”
突如起来的告白,风若絮心里落了底。少年时代的告白总是会少一截。风若絮接了,回去吧,你不怕黑啦?
在十七岁少年的心里,接过去白纸就代表了一切。傻乐地跑了回去,还崴掉了自己的脚,将起未起时,伸出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留着身后的人施施。
回到家里的风若絮表面平静,喝掉牛奶就进了自己房间。洗净手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白纸折得方正,字也方正。
“之前的确是那叶残花短的一年四季,现在也的确是春华秋实和夏蝉冬雪。这是遇到你之后的不一样。”风若絮细腻的手捏着纸,像是握着晶莹。
后来的她,每一次回想到黑影里的告白,都会慨叹,这人踉跄,这小路崎岖,也像这爱情,命途多舛。可没成想,也太多舛了些。
那座高中查验的紧,两人战战兢兢全靠纸条疏解,不尽意,可也不想触怒。高考后填报志愿也是繁琐,顾成尘费力选到和风若絮一个城市、一个大学里,只是那个三本的独立学院并不在一个校区。坐在南下的火车上,两人欢喜,就像是抛家舍业地私奔。风若絮雄心,拿林如斯来比,说得自己也豪气起来。十八岁的顾成尘站在中铺的恋人跟前,一字一顿:我,不会做那不堪的迪克。小小的空档装盛了一整个脸。风若絮的心里笑开了花,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看,意外,心思也散漫,把自己当成了《京华烟云》里的姚木兰。那天是个阴天,乌云重重,护犊子般握住太阳,风若絮嘲笑,也可别捂太紧了哟。
新大一的生活总是紧凑,风若絮还选了自己校区的音乐协会,13年的杰伦还是很火,在校园音乐节上,风若絮双手把着话筒上台,11月,格外清冷,一开嗓就引得台下惊叫。这次选的也是最底的一首,《乌克丽丽》。底下的顾成尘备着棉服,等她下台就迎了上去,一把裹住了风若絮,好身材的女孩,就像是两个人之前跺着脚,面对面吃的手抓饼里的生菜,绿油油的,也青青。年轻真好啊,时光也好,透亮透亮的,四处都有光芒。
没有等着风若絮说些什么,顾成尘抱了过来。女孩怡然,双手扑到男孩的胸膛。
一个人,该怎样辨明喜欢呢?可能就是我们,每一次看似不经心的举动,都是想让另外一个人看在眼里吧。风若絮想到了看的老片子《金玉满堂》里一句,词句简单,倒是不易忘:会有人,过去多久,还是喜欢。那时候的风若絮想得简单,其实也是,怎样的一天,不是过活呢?有血有肉,有梅酒有花草,有期待与爱,有心心念念和回响,有不尽力就不放心,也是活过。
可这阵心心念念长久,回响间断着。有一阵风若絮联系不得,本以为是课程紧凑,可也实在不放心,拉上次白跑到东四环的顾成尘校区,遥遥望到男寝楼下一男一女,甚是熟悉。次白强拉住她,风若絮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想打电话喊他辛苦。第一声嘟响起,对面男孩浅色裤子里的手机飘出熟悉的铃声。风若絮也不多说,电环也不挂掉,揣进兜里扭头就走。
次白就觉得做的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下车就问要吃什么。风若絮心不大也大,没有恋人的时候,想得都是吃的。
“火锅,麻辣烫,还是串串。”次白跟在后面追着问。
风若絮转头,头发散漫,浅黄色,顺从地跟在后面。盯着身后的次白,她知道在逗她,也知道仰着鼻子的次白全部心意。后来的风若絮总想,我是要的不多啊,我情愿跨过历历山河,走过最遥远的路,穿过最广阔的海,只为见你,这实在是漫漫又冷寂,可之前也从未惶恐过,你还情愿爱我的“之前”。
“老娘锤死你个龟儿子哟!”风若絮一掏兜攥紧了一百元钱作拍打。气氛欢快了些,次白也乐呵起来,身旁拉二胡的老人洋腔怪调:这厢先生小姐,可知否,河泽无忧峰峦縠皱,青山皓首为雪白头。“火锅,老娘涮死他。”次白不懂得,为什么要选这么热闹的吃食,可能也是,滚烫的肉菜下肚,温热过的血,兜兜转转终会回去温暖冰冷的心室与心房。风若絮在后来恨意消退了些的时候,甚至觉得空落落的,她不想记着不堪,就想他能回来。
香辣虾最兴盛的时候,开遍了大街小巷,每个店都能支配几个街区,满足着夜晚吃货的胃。次白带着塑料手套,虾线总也弄不出,一急就送进了嘴里。
“吃相咋就这么恶心呢?”吧唧着香的次白惊讶,小臂抵着桌台,抬起头茫然看着面前这个女孩。看着她只是拿着筷子戳土豆才明白,并不是在说自己。
“他上一次也这样,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的。你喜欢别的女生了就说嘛,我又不是非你不可。”竹筷在她的手里一上一下,盘中的土豆稀碎,爱心样式的土豆瞬间少了美感,沦为普通。“没准你在这里散落伤心,人家还在幽幽呢。”次白下的肉一整块,不慌不忙放在嘴里,牛肉韧,红唇皓齿努力工作,撕扯着吃食,像是在拍打。
永远值得相信么?或许不值得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通常只能先做到前半句。
“你也恶心!吃我那么多的肉!”在那么一瞬间,风若絮觉得,身边的吵闹是热闹,热乎乎的火锅,升腾的热气不再眯眼睛,嘴里的吃食也五味俱全。像阵雨间歇一束短暂的阳光,暖暖。
走出饭店四周的灯光依旧不减,十点多的长街肃穆,像现世安稳的老人。风若絮不紧不慢,走下天桥又走上去,横跨着贫乏的马路,瞧着远处。圣德亚丽教堂十字架醒目,却也格格不入。一会儿又蹲在地上,像是在无声地哭。次白心里一紧,之前看她像是干净的笋,现而今是斑驳的甘蔗。一次又一次地分合,像是结了一层硬结护在拳拳之心的外面。厚实,不透。
“我要去,次白。”风若絮腾得站起来,顶着的头发甩了一甩,纤细的手肢直直的戳向了教堂。缩在衣服里的胳膊一颤一颤,次白这样看了一眼,也很快的回应,要去就去呀。风若絮脚步蹬蹬,次白在后面三步并着两步。
出来的时候,已不再氤氲,月朗当空,看得人心生醉意。心愿是不能说出的,不然不容易作效。次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信服这个观点,他只能猜,猜小絮希望,痴情的人,不会一直是冤魂。
可任性的野鬼,挥之不去。
后来浪子回头的顾成尘陪着风若絮坐在楼前,接受着发问:“有人说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很难一起,容易分离。”失而复得的顾成尘紧着抢断:“我是要作,粘人的那颗尘,七上八下也随你。”
在青春里,是不是总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轻易拥有你。第二天风若絮拿这句一问一答当做和次白聊天的开头,再续前缘的她话开始多了起来,爱情啊,哪有天造地设的一对。次白叹气,缓缓地说,你不是在告诉我喜讯,你是在劝服你自己。我是真的很心疼很心疼你,也很怕很怕重蹈覆辙。这种担忧,就像当事人是我自己。也就是那个时候,次白发现,当事人不就也多一个自己,但他还是压着心里的自私,把后一句生吞了进去,他不想成谶,也不想趁人之危。
果不其然,一语成谶是不可信的,“一思都可成谶”。
书中是说,没有谁和谁是天上的一对,没有谁和谁是最完美的一对。而最后留在你身边的人,都是看到了你的全部,依旧对你心动的人。
这次次白生怕出事,紧紧把着风若絮的胳膊。看着四面八方,不慌不忙的逗起了闷子:别赖我抓的你紧啊,你轻飘飘的,真成了柳絮飞走了咋办。
他脸上严肃,不争不抢,可还是表现出了贪念。其实保不齐顾成尘会回来,这也没准是最后一次抓紧自己喜欢女生的手臂。女孩气得笑了,伸手打他。次白全身满满当当,不回还也不会回还。锤下去的小拳头像蜜罐子,像夏天必备的短袖,像立冬时候的饺子,甜腻,亲近,也应景。
2017年的理想不大,选了一个影院。商业街的附近有一处宾馆,样式古旧。一面墙铺满了爬山虎,像是自己高中的小教学楼。风若絮触景生情,放下东西就走了出来。
“我们去喝酒吧。”风若絮走得认真,像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两人在四合院式的小酒馆落定。次白选了度数低的果酒。风若絮倒是不挑,像是张北的草原汉,端起杯子就连掫三个,低下头来。身周嘈杂,次白挑拣着炒花生豆,一颗一颗,堵塞了嘴。直到听到带着哭腔的发问,才反应过来风若絮在呜咽。哭过也好,起码,是要开始痊愈了。
“你说,我为什么总会被薄情顾呢?”或许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三度的果酒,把自称酒仙的风若絮喝成了恍恍惚惚。
次白并没有直接回她,提到《雪白厨房里蔬菜还很年轻》里徐砚美的一句:如果不在一个人身上寄予太宏大的意义,爱情就会很平安,一生无虞。
风若絮两只胳膊趴在木桌子上,抬起头茫然地反问:“什么是宏大的意义,怎样才会一生无虞?”
“你喜欢的,只不过是从前细致入微,照顾你想法的他。他也没有变啊,只是把这份长处复制给了别人。”即便到了这步田地,次白也想告诉她,当初选择的,看得在眼里的是真实的。其实风若絮哪会不知道,当初的他,那个借着离家出走改志愿的他,那个不顾一切只要待在一起的他,太难忘了。难忘到,看到同样昏黄的小路,没有人的花园,苍凉的小土堆,背靠着火车站的面馆,就会想起。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人,爱得都尽如所愿。被薄情顾的是你,可错不在你。”次白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把松散的风若絮端正起来。接着说:“你是不可能,和一个人如斩断方巾一样,简单地就结束了的,那只是开始。的确时光荏苒,浮生缱绻,你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换取不感伤,和不激荡。也不要哭,尽欢而散,就没有什么要哭的。”
“那你喜不喜欢我啊?”在安慰人的场合,次白惊愕,也到底不明白,酒精是让人更迷醉还是更清晰。
“像是流水,像是猬甲,随形,柔软时柔软,坚硬时坚硬。有你在,我的心不会碎掉。”这一串串的评价说的次白心里直痒痒,他一面嘴上说着女孩喝高,劝她回去,一面在心里重复又重复。他想要这成真,可也觉得唐突,不是时候。
因是慌乱买票,第二天两人躲在后面,是六百人里最后的两个。前面手机摇摆,灯光摇晃。一天时间,风若絮大变,抢掉电宝开了手电,循声《流光》,雷雨心骄傲着出场,几年过去,成熟的不像样。可是声音依旧。风若絮疯狂,兴致一起,拍得大腿生疼。次白无奈,也得受着。转到最后的《记·念》,风若絮领着全场人站起来应和着,情绪激动,好像沉淀五年宛若新生的Rainbow是她自己。
走出影院,风若絮紧着说谢谢,次白也还是一向的轻声细雨。风若絮扭头看他,一身衣物的次白,全身上下都是白净的,像是温润。“你知道的,15年雷雨心去综艺,唱的也是这首《记·念》。那时候也是傻子,和顾成尘一同经历过的东西,在别人身上看到一点点都会放大。然后名之缘分。”说这话的时候,次白觉得就像是两人在吃茶点,谈论着别人家的大事小情。她变了,变得更看得开,这是次白愿意看到的。“料青山见我应也如是啊。”风若絮没听清次白嘀咕了什么,忙着追问。次白低头,微皱的眉,红唇皓齿,纤纤凝脂。不知不觉地就把她拥入怀。他觉得,这个世界,灭亡也好了。或许是太难肯定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美的时候,只能拿妄想当定格。
风若絮小巧,头顶正好抵在下巴下。就静静地,感受着还在年轻的胸膛。或是靠的太紧,几句英文词的回响好像都听得到。
“All my bolling blood is for you(给你我所有沸腾的血。)”
Rainbow的初心,次白说着就很应景。风若絮不愿意想次白是做功课来着,她那瞬间明白,或许,自己的身边一直有善意,自己的生活还有人彻底地参与。
她感动也害怕。害怕自己走不出回忆,也还想拥抱你。风若絮也不推脱嘟囔:“我们去吃东西吧,有点饿了次白。”
后来次白回想起,那个夏天简直好看的要命,像是生生不息。七月流火,太阳不遗余力地倾泻,它不管天地万物要求多少,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只道是平常。
不似之前,这次饭桌上的气氛还欢脱了些。次白夹起涮好的平菇,似是而非地问:“昨晚喝酒喝上头了吧,还问我喜不喜欢你。”突如其来的明知故问,像是酒精划过面颊,小寒,微疼,刺耳,也消了心惊胆战。其实谁也知道,那么几度的果酒醉不透人。风若絮开心,抢过来次白唾手可得的菜,小嘴唇轻启:“对啊,我还想知道呢,喜不喜欢?”
像是棋逢对手,次白一下子勇敢起来:“我当然喜欢啊,哈哈哈,从第一面就开始了。见你被包成烤冷面的那次是第一面。”风若絮挺着红彤彤地脸,不知羞耻地问“那你说啊,见我第一面是什么感觉?”
“非要我说见第一次面的感觉,我便比拟一下,你就像,我某天眼睛睁开,仙人笑嘻嘻站在我面前说要赐我的一杯琼酿。我只觉不易得,和心被装满。”
那一年的陈粒逐渐起势,陪伴了陈粒三年的次白忘不掉她和祝星的故事,也拿那段往事与自己比拟。“你知道祝星的吧,她可以为她默默做事,坐着放PPT提词,看得到陈粒身上的正装,也看得到脚上暖和的小熊袜子。就算陈粒离开了她,可她也会从英国回来哭着看完陈粒的演唱会,再自己飞回去。”他想和盘托出,他也想打破自己之前的忧虑和古板。
“其实,我怎样想破头皮,也不会明确地说出什么是爱。但可能就是,明知不可为而愿意为之吧。”
年少所有漫长的心动,一旦见了光,会更加清白,爱得也有底气,更明目张胆,也更真实,悲伤时暗暗,自得时施施。好似突破了什么,就像在清冽的月光下,眼睁睁看着的暗河蜿蜒,终于流入大海。
你光芒万丈,我也情愿孤身一人,为你痛哭流涕。
回去之后,为的考研两人租了一个房子,地方不大,六十平米,两室一厅。又是周日的晚上吃火锅的日子,两人从学校旁的菜市场征战完,风若絮一句接一句地念叨,次白一棵一棵地看身旁的银杏树,叶子大大小小,浅黄色的配色可爱。他喜欢这个秋天,像是这个小城里最美好的一段,是最倏忽而逝的好风景,自己风度翩翩,像老者,像儒家,像名医,大慈恻隐,含灵普救,豪气,也有志气。回家洗菜布置。火锅和两个人一样热闹,中间的一层烟气也不妨碍熟络。门铃叮咚,勤快的风若絮喊着我来就去开了门,次白也安心,不怕多想地任由她去。
是顾成尘。“我刚知道自己能去留学就来找你了。”风若絮看了一眼门前毛糙的人,就回头望还在坐着的次白,眼神飘忽。只僵持几秒,回身穿上衣服,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就走了出去。次白隐着自己期待的眼神,一个人低头继续。
几个小时后,手机叮咚。
次白,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他。
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风如炬。
次白啊,叔叔阿姨一定是想你如白瓷,自贵,却不恃才,总有人来欣赏。
只有三句话的语音,次白听了无数遍。其实也没有对不起的,他从来没在风若絮那里得到过承诺。他还明白,才走过小半生的他们,只有不再惦念,不再回忆,不再联系之后放弃深爱过的人,才能慢慢选择一个互相爱的人,也不再轻信山盟,只会一次次珍惜,一步步实践着永恒。还要等,还不是时机,次白这样想。
免着尴尬,次白出去玩了几天,只在飞去美国之前,找了一次顾成尘,顾成尘志得意满地坐在对面,引经据典也洋气起来:“安迪·安德鲁斯说过,一生之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是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是说走就走的旅行。”明白所有事情的次白想把白瓷餐具甩在面前这个人脸上,可他不能,他要保护她还喜欢的人。二十二岁的少年,把所有隐隐作痛都吐露到这灰黄的酒水里,再一股脑得饮下去。他想劝自己相信,这个独自饮痛过,把自己打倒,再重新站立起来,韬光养晦地像古人一样的顾成尘,会不负勇往,坚持走完。
可这个世界总有意外发生,2003年的航天事故震惊世界,哥伦比亚号的残骸从达拉斯郊外一直散落到泰勒。直到17年底MH370的搜救依然那么热火朝天,无数人在焦急,心生期待,失魂落魄又心心念念。有时候风若絮也想顾成尘坐的那班,也能这么受瞩目。得知飞机失联之后的很长时间,风若絮的心里,一直是藏着侥幸。“不是反派能活到终章么?你坏了那么那么久,怎么一声不吭就能走呢?”风若絮总算明白了那句“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一蹴而就,应该是混杂大喜大悲的人才能想得出来的词。我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一瞬间良医故去成尘,一切的一切只能戛然而止。
你该去怎么,接受慢慢选择原谅曾经伤害自己的人,而他又如此离奇地故去的事实呢?风若絮就这样怀着一腔的窒碍到了毕业。
这里的雨总是时来时往,来时风打紧,怕冷的次白套上了棉服,就只脑袋露在外面。身子鼓鼓的,像是傍晚校门口小摊上热乎乎的灌饼。去校长办公室盖完最后一个公章,绕过主楼,奔波许久的阳光打在脸上,和还未消散的冷气比,算是温暖。多事的他还在心疼太阳,辛苦了,你。虽是时短,可几个小时的雨,要四周都有水泥交融的气息还是够够的。即便现在是沉寂的,可热烈过,也痛心过。五年过去,这里好像很少变化,回校的公车还是难等,情人坡上只是少自己,并不少情人,就连写着校名的石碑都显不出更破旧。本就不是自己校区,路上还是一众不熟悉的面孔。读过五年书,自己的朋友早已毕业,偶遇的机会早已不复存在。可他还有留恋,是最喜的校门那一处梧桐树林,走上去还失望了些,脚下的土实在厚实,几个小时的雨也来不及松络,依旧坚硬,冷彻,不参透。可又或许,是树林太茂密了吧,帮忙抵挡了一切,也占据了全部时间。可是依旧迷人啊。次白觉得,自己曾经走到过这里,至少那时的它,拥有自己的一切。走到尽头,还怔了一阵。他真的,好想好想回头再看看啊。
“算了,走掉吧,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给自己怀恋。”
面前依旧车水马龙,山河逶迤。次白明白,自己也要进去。毕竟未来这种事,谁会明白呢?我们都不是上神小仙啊,可即便如此,次白也懂得,这个年代,奋不顾身是最靠谱的事了。
“许我一次吧,单看勇敢的份上。”次白默念了一句,头就钻进了车里。
春水秋水,夏泥冬泥。很多年过去,风若絮回去了一次。顾成尘的家里在山上,正好村西,院子里依旧热闹,蔬果规规整整,各自的位子和之前一样,顾成尘故去的之前。风若絮小心避着地上的鹅粪蛋,走到顾妈妈的背后才敢说话。
“阿姨,你好啊。”风若絮歪斜着身子,脑袋一探,怯怯地说。像一个做错事情去老师办公室的孩子。
待到老人转过头来,她才真正明白,这世界是有大悲大欢的。五十五岁的成尘妈妈,额头四道沟坎。若絮苦涩的,就像小时候吃掉强摘的柿子,难以下咽又难以发泄,梗在嗓子眼儿上,化成两道热泪。还没等他妈妈说什么,就迎了上去,拿着心口去温暖。
“他在后边,我带你去吧。”老人的双眼清亮,双手也有力,抱得若絮觉得发紧。
风若絮等老人泪干才松开。挽着手,老人施施,她也缓缓。
“他你太了解了,想一出是一出。拗不过的。”老人看到风若絮惊讶的样子,一边摆放东西一边解释着。“他那些东西里就这一张照片,也只留着一张照片。”
风若絮怎的不熟悉,墓碑上的遗照,和永生花相册里的是同一张。是22岁,也是最后一次回来寻她的生日礼物。
选花的时候圈的奥斯汀。花型好看,也实在太美,让人上瘾也无药可解。
泛黄的纸轻飘又落定:“长情风若絮,寂寞顾成尘。”
回去的路上,风若絮拨动了一下耳机,歌声悠悠:“思念长 常不过当晚 梦醒有人在身旁 就最简单……”
扰到的次白眯着眼,头发也软趴了下来。小声道:
“絮絮你说,写歌的人本就无情,听歌的我们再哭掉,多像一个傻子啊。”
他的“絮絮”莞尔,扭过头来仰着吻了上去,是干燥呀,也正好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