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木雕时,我在想什么(一)
时间:三月四号傍晚 地点:45号宿舍 事件:暴雨 当时我正躺在床上看村上龙的小说《寄物柜婴儿》,故事情节讲到阿莲莫莲的鳄鱼在高速公路上被大卡车撞成碎片,血肉模糊,阿莲莫莲希望这时天空可以下起倾盆大雨,然而事实并没有。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惊雷,我疑心是自己的幻听,紧接着又来了一声,隔着窗帘都能感受到它在空气中的微微震颤。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奔到阳台收鞋子。雨声很大,狠狠砸在地上,这大概就是阿莲莫莲所希望的那种瓢泼大雨吧。 关门那一刻我忽然想到自己周六在雕塑系后院凿过的木头。 接着就是禾刀刀微信发来的语音:“下雨了我们的木头怎么办?”她的语气像是农妇担心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 仅用两条细溜溜的塑料布粗糙的裹起来,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样的暴雨的。我心中默默担心了两秒钟。 然后我接着看《寄物柜婴儿》,并且迅速回到小说的剧情中,塑料袋中的鳄鱼碎片滴着血,仿佛阿莲莫莲的鳄鱼碎片比我的木头还要重要。 没错,上周开始我们开始上木雕课,为期四周,一个月,对于女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辛苦的活。我们班女生比例高达百分之五十,曾和Z,Y讨论过这样的问题,她们都说觉得雕塑系女生少一些,大概来这里可以感受到众星捧月的滋味。于是大家都来了。基于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我们都变成了“便宜货”,虽也不至于多便宜,但到底贵不到哪里去,且班里的姑娘们都成长为独立自强的新时代雕塑系女生。 按照老师的要求,我们周末将圆滚滚的木头刨出两个平面,禾刀刀坐在离施工现场稍远些的地方用浅口刀把不平的地方凿平,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整个身形却散发出库尔贝的《采石工人》一般的艰辛,被万恶的资本主义压迫着,剥削着,干不完活就没有饭可以吃,并且一个铜板也拿不到。 但我们第二天到工作室,开始凿木头时却发现,只是表面有一些湿润而已,不必担心,我抬起头想笑,正对上禾刀刀要微笑出的表情。 老师做了一些示范讲解,比如如何握刀,以及木纹走势。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木纹。 从前只认为木纹像涟漪一样一圈圈生长,最多由于阳光会向南倾斜,然而木纹实际上是非常杂乱的,简单的判断就是一刀凿下去,看看露出的截面是不是密集的小孔状,那小孔状的黑点是木头纤维的横截面,生物学中就是树木运输水分的管道。 我轻轻摸了摸那刀口留下的痕迹,光滑,坚韧,虽然也很硬,但是不同于石头的坚硬,那是有弹性的,仿佛还活着的感觉,纤维中还保留着极少的水分,像是老人保养得当的皮肤。 凿木头是一种让人容易上瘾的机械式运动,只需要留出一小部分的思考,刀口该下在这里吧,毕竟我只需要把它凿平,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挥起木锤敲下去,那一小部分的思考用于检查截面的纤维形状是否正确。我看着那一片薄薄的,像是切片牛肉一般的木屑片,木头的纹理向看不见的地方生长着,延长着,又像个环形似的长回来,真是奇妙。不知道哥伦布有没有受到过木纹的启发,或许正是如此,才相信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走就能回到出发的西班牙。忽然想到村上的《斯普特尼克恋人》,那个希腊小岛,据说希腊文明发源于此,那个小岛叫什么来着,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力思考了一会,毫无结果。那个女孩消失不见了吧,好像是这样。村上小说里的女孩都很漂亮,即使容貌不那么出众的也有独特的魅力,莫非这是理想化女孩的代表?或者又有其他什么含义?这么说起来村上龙小说里的女孩也是十分美丽的呢,就连昨天刚看的宫部美雪的《火车》里的女孩也漂亮得像个明星,让人觉得她并不像是会杀人的女孩子,或者说,即使是杀人了也可以被原谅的吧。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那些长得好看得到人就是有特权,长得好看到不用说别人就会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这也是一种才华。 耳机里响起的一首音乐因为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被电锯的噪音淹没或是因为思绪飘忽而淡化成背景音乐,那是Lady Gaga的《Paparazzi》,准确来说是平昌冬奥会花滑场馆练习时的BGM。我记得我似乎是想要将那段经历画成小条漫的,因为经历实在是非常神奇,但由于我的懒惰和无法坚持而胎死腹中。我总是无法坚持做完一件事,那些写了一半得到小说,画了一半的画,还有停留在计划表上的一些目标安排,我唯一能坚持完整做完的事情大概就是读完自己感兴趣的小说了。我曾对禾刀刀感叹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专业专门看小说,那我一定会去选。”她反问我,为什么当时没有选择文学专业。 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当时为什么呢。即使当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由此可见,音乐产生的记忆远比单纯的记忆要顽强许多,可能平时你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事,但是当乐曲响起时,这首歌勾起你童年在洒满夕阳余晖的小巷里奔跑的记忆,那首歌使你想起玻璃杯坠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点一点的在你脑海里飞溅开,飞出的弧度,日光灯下的反光,清脆的声音。比如《Paparazzi》,我几乎已经不记得的那些小细节,冬天十二点在无人的街道上踩着昏黄的路灯寻找Taxi,在Seven Eleven里买了些什么东西。但是当音乐响起时,我清楚的记得羽生刚出场,冰场里的灯光将他那件《叙一》的表演服照的闪闪发光,就连平昌冬奥基佬紫的颜色也顺眼了不少。那真是太漂亮了,所有的直播转播重播,各种美颜修图都不及十分之一,这成了那场做梦一般的旅行中唯一清晰而真实的记忆。 我忽然想起,那个希腊小岛好像叫克里特岛。 这时,禾刀刀把手举给我看,食指的指根处已经磨出了一个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