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紧

1。入秋

“马修斯，你还记得黑水镇上的事么，达奇究竟做了什么？”

亚瑟骑着匹黑斑瘦马在山道上走着，他们刚打完一头棕熊，亚瑟差点没让这2米多高的巨兽拍碎他胡子拉碴的脑袋。这脸胡子他早就想刮了，可是一直没机会。

“得了，亚瑟，这话你已经找我问了不止一次，哈维尔，麦卡，就连皮尔逊这肥头大耳傻子都被你问烦了，我能说的还有什么。黑水镇是个意外，游船上的一切事，都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亚瑟没理会马修斯不耐烦的摆手，或许他只是在挥散在马蹄扬起的尘埃。

“你知道我当时并不在哪里，可当我知道后，咱们就一个劲的雪山上跑，直到现在这个马蹄铁高台。就像是在梦里一样，而上一秒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浑身冰冷的躺在雪地上被狼吃干净。”

“可你现在正骑在马上和我一起闻着棕熊恶气熏天的臭味，还一身是血。幸好这血是它的。”

“幸好，真的是幸好，要不是我反应快，放诱饵的时候还留了神，我就是那诱饵了。”

马修斯心里有些庆幸话题被转移，他实在不想再在那该死的问题上纠结，这一路上亚瑟都已经提了三次。不是马修斯不想讲，而是他知道的就那么多，翻来覆去更本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

“嘿，那棕熊不吃腌臭的鱼肉么？你瞧瞧你身上的那味道，自从冬天过去后，你就没洗过一次澡吧。”

过了这座山丘，路便变得泥泞。可能是因为早上的那场小雨吧，亚瑟瞧着一路上黑漆漆的泥巴，忽然看到了一束光从中飞出。他谨慎得扬手示意，四处巡视着周边的环境，低矮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从里面跳出了只兔子，桦树上的枝干也在风中缓缓向亚瑟与马修斯招着手。

从马下来，亚瑟的靴子就陷入了泥泞中。不久前，这里被至少两辆马车和十多匹马匹践踏过，泥巴里满是铁蹄泥印。

“是什么，亚瑟？”

“一枚子弹壳，点44。真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弹壳，你摸摸，这弹壳还有余温。”

马修斯接过子弹，上面的泥巴被亚瑟用夹克擦干净，弹壳不光还有些余温，一股浓稠的火药味徘徊在弹壳周围，直往鼻子里面窜。

“谁知道，说不定是路上看见了一头驯鹿，晚上想吃鹿肉了吧。”

“砰砰砰”

几声突兀的枪响在山道间回荡，惊动了马匹，惊起了鸟群。

马修斯眉头一紧，亚瑟跨上马，兴奋得朝马修斯大叫着。

“马修斯，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么。不不不，别打断我，让我告诉你吧，这是钱在我耳边叮当作响的声音，快上马，前面肯定有好事。”

2。朝阳

如果是在十年前，凯恩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来这么一片荒凉野蛮的西部，并且在家族与奥德里斯科尔的帮助下成为罗兹小镇警长。至少十年前还在西弗吉尼亚州的凯恩是不会想到，那时候的他还在爱尔兰后裔的黑帮中收着保护费与走私非法亚裔人口。这是个美差，能让他每个夜晚都躺在酒吧角落的木椅上喝着一瓶又一瓶的波本，顺便解决在酒吧里闹事的人。

而这里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山谷，常年不化的雪山，漫无人烟平原，还有每天都在闹事的不法之徒。枪声和谩骂是镇上的通用语，从未干过的泥泞大道上满是弹壳的星光，或许还能在泥巴里翻出一根狗没啃完的手指头，这里的通缉令更是多到能把小镇所有建筑都糊一遍，死亡如影随形，伴着通缉令逐渐上涨的数字一起，数着西部百无聊赖的日子。

真他么不是人待的地方。若不是钱赚的更多外。

不巧，凯恩就是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抱怨归抱怨，金主上门，总不能拿酒瓶子欢迎人家。奥德里斯科尔帮的摩根与杰克做一脸横肉的叼着烟坐在他面前时，凯恩依旧勾起他伪善的笑脸，迎接来找他的每一个人。

“今天又是什么货色，摩根，杰克，你们每一次的光临都能让我警徽光亮一会，钱包鼓起一点。所以，千万别告诉我你们今天过来是问一声早上好，请我喝一杯狗屎一样的咖啡。”

杰克嬉皮笑脸的摆着手，他不像摩根一样一天憋不出半天屁来，他的嘴是辆早就填满了黑煤火车，朝着天空冒黑烟。

“要说咖啡，凯恩，你真该请我们喝点了。就不说前一回马车的案子，光今天的事就能为此续上一杯。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磨得，又累又繁琐，最好现在眼前就能有一杯，冒着香气，放了方糖后的杯子里，还有被搅动过的波纹。”

凯恩招了招手，女招待从保温瓶中倒出了两杯，放在桌上，杰克毫不客气的从托盘中拿了两块糖，一块丢进咖啡里，一块塞进嘴里。招待问了一声摩根，被冰冷的一句“别了”就给打发走了。

“我喜欢甜，一切甜的东西。就像今天要送给你的，某个小物品一样，叫小甜心也行。”

“所以他在哪儿？”

“急什么凯恩，虽然咱们的合作可以让你买下隔壁的那家妓院，但依旧按步骤来吧。先说你的价钱。”

“老样子，赏金的40%。你明知道可以不用多说废话，赶紧让这场交易结束吧，再多看你们一眼我早上吃下的豌豆都得吐出来。”,

杰克耸耸肩，并不介意，摩根还是那张不变的面容，除了胡子边多了些咖啡渍。

“这会不一样，不是逃犯，是赎金。是，是一个小崽子。”杰克艰难的将“小崽子”这词挤出来，憋得眼珠乱转。他最开始想用的是“小畜生”。

凯恩挑了挑眉毛，沉思了一会说：“哦，那他老子是谁。”

“烟贩子，一堆火车债券的拥有者。”摩根憋不住了，他也不想再在这里陪杰克浪费时间，杯子里的咖啡两口就喝完了。

“多少，你们开。”

“300美金的火车债券，我们要200，一口价，明天早上给你。”

凯恩冷眼盯着摩根，整个早上他唯一听到有用的话就是这句，他得好好琢磨。100美金的火车债券可不少，如果能再多点又何乐不为。凯恩双手撑着下巴，皮革手套在胡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令人躁动不安。

“就一口价。”

3。正午

阳光渐渐大起来，亚瑟觉得身子燥热了些，脱了夹克，亚瑟依旧觉得燥热，这秋天还像是夏季，没有半点秋风，哒哒的马蹄声与响鼻一声声传来，路边草丛中时不时窜出一只小动物，窸窸窣窣消失在树灌间。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亚瑟把事想简单了。马修斯有些不乐意的思索着，他对即将要承担的事感到沮丧与不情愿，“这是一趟浑水，亚瑟。”

“想开点，马修斯，那可是250美金啊，这一单要是成了，这个月帮会的交纳金就齐，而且还有不少多余的能让你在赌桌上没日没夜的待下去。为美好的明天想想吧。”

亚瑟满脸泛着春光，不由言表的喜悦挂在脸上，怎么也散不去，好心情就是永不落日的太阳，在山谷的天空绽放光芒，并燥热得他额头冒汗。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路上突然遇见250美金的好生意，谁的心情都会舒畅起来。

就在不久前的山谷间，他们从三个劫匪的手里救了威思顿先生一家，本以为会得到一些答谢，却一不小心答应人家帮忙找被绑架的孩子，还是他们死对头奥德里斯科尔帮劫持的。不过这赏金可不少，值得去冒险一次。

“明天，或许吧，要是有什么意外呢，你也知道那是奥德里斯科尔帮，我们的死对头，杀了我们不少人的混蛋。所以你是想直接闯进去，然后摘下帽子鞠个躬，对那些恶汉们说，‘各位先生，我奉威思顿先生的委托，来寻找他的儿子，对，就是你们绑架的那位黄头发的小男孩。’得了吧，亚瑟，等待你的只会是口水和子弹。而且你知道奥德里斯科尔帮他们的营地么，怎么去找。”

“所以你就得从最基础的开始，去附近的小镇上，坐在酒吧里别惹事，听听有什么线索没。这片一直是奥德里斯科尔帮掌控的地方，想要打听点什么不难。而且威斯顿也说了，交赎金拿人的地方在罗兹小镇外的铁轨旁，那他们人一定在罗兹小镇附近。”

香烟只剩一个烟屁股，亚瑟感到嘴边和鼻尖一阵滚烫，深吸了最后一口，浓郁的香烟刚进嗓子，亚瑟一口痰将待尽的烟屁股吐在了路边。

“相信我，雪山的大雪都没冻死我们，还找到了奥德里斯科尔帮的一处营地杀了他们不少人，上帝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你肚子饿不，我还有两块面包，到了罗兹小镇我请你吃蔬菜汤，别嫌弃，现在我身上就几美金，有了赏金你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那就走吧，听你的，希望罗兹小镇的蔬菜汤不像喂猪的泔水那样的难吃。”

4。深夜

“你叫什么？赶快他妈给我说。别瞪着我，我又不是奥德里斯科尔帮的那伙白痴。所以他们是绑架了一个白痴么，还是一个哑巴。我现在真替威思顿感到忧伤，他竟然想拿250美金换一傻儿子。要是我，干脆再生一个得了。”

小镇的旅馆里，亚瑟不耐烦的盯着眼前小鬼，一头凌乱的黄毛下是一双倔强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亚瑟。恐惧，愤怒，或者疑惑，都包含在他那双小眼睛中，凝视着亚瑟，让他感到厌恶，他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别浪费时间了，说吧你叫什么，是不是叫马斯特，烟的威思顿的儿子。如果是，我们明天就带你去找你老子，再去过你养尊处优的日子。如果不是，吃完桌上的这顿蔬菜汤和面包，明天一大早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在看到你。”

依旧哑口无言的冷漠，气的亚瑟恨不得给这黄毛小子一把巴掌，知道痛了就该叫出声，这是个好方法，但亚瑟现在还不想这么做。

马修斯左手臂上缠着绷带，吊在胸口前，一脸的颓废与沮丧。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次行动，即便是在踏入罗兹小镇口遍遇见奥德里斯科尔帮的那两个笨蛋，打死其中一人救下了这个一言不发小孩，他依旧开心不起来。他手臂中弹，这孩子还是个哑巴，或者是傻子，谁知道最后威思顿会不会认，要是不认，这回可亏大了。

亚瑟想的和马修斯一样，这孩子越是什么都不说，他心里恐慌就越强烈。一个被奥德里斯科尔帮绑架的毛头小子，在经过劫持后不哭不闹，反而像个小大人似的盯着自己，其中的未知成分让亚瑟摸不着头脑。

这个可能是威思顿儿子的黄毛小子端正得坐在木凳上，手放在沾满尘土的小礼服上，礼服的外套破了几道口子，露出蓝色的棉质衬衫，他脖子上绑着一条白黄相间丝巾，现在也扯破成几条碎布挂在胸口，脸上都是泥巴鼻涕等分不清的脏东西，像是画了脸谱一样。

“把脸擦了。”

马修斯，将一条沾了水的毛巾递给黄毛小子，孩子抬头看着，没伸手接，盯着马修斯目不转睛得瞧着。

亚瑟一把抢过毛巾，在小孩的脸上来回抹着。

“得了，马修斯，收起你的教养，现在就该这么办。”

亚瑟将毛巾往桌上一丢，忽然发现孩子白净的脸颊上满是红色巴掌印。马修斯蹲下来拖着孩子的下巴端详着，孩子的脸颊明显得肿胀着。

“操，这群禽兽。”

亚瑟踢翻了身边的椅子，走到门口从背包里找草药，马修斯拿起毛巾，擦拭这孩子的双手和脖子。同他想的一样，孩子的身上还有淤青和马鞭的痕迹。

“吃点吧，别饿着。”

5。秋风

半夜里窸窸窣窣咀嚼声 ，吵得亚瑟和马修斯睡不着。早上醒来，小孩缩在墙角睡着，桌上的蔬菜汤和面包全吃完了。

马修斯带着孩子去看医生，亚瑟无所事事的闲逛着，走着走着就坐在了德州扑克的赌桌上。

亚瑟呷香烟，翻看桌上的扑克牌，红桃六，黑方九，底牌却是黑桃K，黑桃J和红方三。得了吧，这运气。将牌丢在牌池里，亚瑟抱着脑袋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他的位置正对着窗户，窗外是几棵黄了叶子的树，在秋风里上下摇摆着，抖落了一地秋叶。

“还有人跟么？”庄家问了一句，亚瑟身边的两个男人紧张得看着手里的牌，其中一个丢了50美金的筹码，信心满满，另一个思索了一会，接着跟。下一张开牌是黑桃J，信心满满的人耸了耸肩，脸上的得意将他的脸拉的更宽。

“砰”，一声枪响，吓得所有人一愣。屋外狗叫鸡鸣，热闹得不得了。亚瑟拿起来筹码，走出了屋外，人群站在屋檐下围成了一圈，这圈子有一个缺口没人站，就在他不远处的马槽边，泥泞小道上躺着一个人，还有个孩子趴在那人身边。

“马修斯，是你么，谁他妈开枪打的你。”亚瑟拨开人群冲到马修斯旁边，他右腿中了一枪，躺在马槽边脸色苍白，那孩子正用他脖子上的丝巾压着他中枪的大腿。

人群另一头，凯恩叼着烟，身后站在脑袋上裹着纱布的杰克，他手中的左轮手枪正冒着烟。

“我是罗兹小镇的警长，看来你们就是劫持了威思顿儿子的劫匪了，你们现在被通缉了，白痴们。”

“哦，是么，瞧瞧你身后的那位裹着纱布的蠢货，奥德里斯科尔帮的成员，真正的劫匪。我们是奉威思顿先生的请求，帮他寻找他被绑架的儿子。你尽然警长，要不然我们去威思顿先生住处走一回。”

“让我会和一个强盗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事，我的职责是将你们一网打尽，丢进监狱里，哪怕丢进去的尸体也无所谓。”凯恩摸了摸警徽，“你是叫马修斯吧，我是镇上的凯恩警长，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孩子看了一眼凯恩和他身后的杰克，下意识得躲在亚瑟的身后，带着温热血液的手抓着亚瑟的裤子，在上面印出了两朵小花。

“看来这孩子更相信的是我们，奥德里斯科尔帮的警长。”

“看来没得谈了，把枪吧。”

凯恩将手枪放回枪袋里，膝盖微沉，左手向前右手向后，蓄势待发。亚瑟推开了孩子，轻声说了句“照顾好马修斯”，走到了道路中间，也将枪袋解开。两人身后的人群瞬间散开，等一场大战。

小镇顿时静了下，人群沉默得看着泥泞道路上的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就连屋檐下的几条土狗都乖乖卧着，鼻腔里嗡嗡发着声响，趴在木板上静悄悄瞧着，栓着的马打着响鼻，尾巴有序的甩动着，不时发出马粪落地的轻响。秋风一直在吹，叶梢在动，发梢在动，马槽上的稻草也在动，人没动。

路边响起咔嚓咔嚓声，风大了起来，吹的人眯起了眼睛。

“砰砰”两声枪响，一人倒在地上。

“再见了，奥德里斯科尔帮的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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