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史香识 | 香禮義之:典麗華贍與徒垂空文

春秋时辅佐齐桓公至于“九合诸侯”的贤相管仲(前723-前645),各为其主时(辅佐公子纠)曾射了还是公子小白的齐桓公一箭,未中要害,而“中其(带)钩”。但齐桓公为君后不计前嫌,反而设计将管仲从鲁国救回、辅佐自己成就霸业。

为表礼敬贤能的虔诚,至于“比至,三衅三沐之”,方敢尊管仲为“仲父”。此隆重礼遇即用到了香。《国语·齐语》注到:“以身涂香曰衅,衅或为熏”。而管仲其人,则是孔子都要称赞“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篇》)的大贤。
香为礼用在人间,至此可谓极矣。

香在汉唐中国礼仪性格的凸显,从“汉宫香”都要“其法转自郑康成(即东汉经学家郑玄)”的说法即可见一斑。要知道,郑玄家人可是奴婢皆能识文断字。不闻《世说新语·文学》有载:“(康成)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着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这张口就是引经据典——直接就是《诗经·邶风·柏舟》中的成句。则“康成家香”岂不首先倒是书香、学问香、礼仪香?
然貌合神离、沦为皮相几乎是“成住坏空”的世间法的必然命运。香礼仪同样如此。

曾被视为少年叩见长辈的必备之具“容臭”(《礼记·内则》),到了魏晋时期,已经成为奢华轻浮的表现,至于有智慧见地的长者不得不想方设法杜绝此道:
谢遏年少时好佩紫罗香囊垂里,子叔父安石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棋,赌得烧之。(陆龟蒙《小名录》)

谢遏是东晋名将谢玄(343-388,淝水之战中的北府兵首领)的小名。其叔即一代名相、“安石不出,如天下苍生何”的谢安(320-385)。谢安早年东山高卧不出,以教益家族子弟为己任,谢玄、谢道韫均为其格外喜爱,后者不仅才堪“咏絮”,并且“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连方外之人(释法琳《辨证论》)都要称道她“清心玄旨,姿才秀远”。难怪连谢安亲自选定的王羲之之子(凝之)为夫都不能令她满意。原因却在谢家人物渊薮,养成眼界高越:“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说新语·贤媛》)这里所言“遏”,也就是曾经年少轻狂的将军谢玄。

至于尚书“怀香握兰”的礼俗到了南北朝,则变形为“石季伦使数十艳姬各含异香而行,笑语之际,则口气从风而飏”(《拾遗记》)。其奢靡若此。
這便是同时行事尚简朴实际的曹操(155-220)再三再四要求“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熏香”(《三国志》),即为禁此风故。其《临终遗令》中“分香卖履”的传说则见证了彼时好香已足以成为财富的象征。

但人性例来“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用香豪举至于隋唐尤甚。例如除夕焚烧“沉香山”的隋炀帝(569-618),在明人张岱(1597-1680)所著《夜航船》有如此描绘:
帝于除夜设火山数十座,用沉香木根,每一山焚沉香数车,火光暗则以甲煎沃之,焰起数丈,香闻数十里,尝一夜用沉香二百余乘、甲煎二百余石。
李商隐《隋宫守岁》诗中的句子“沉香甲煎为庭燎,玉液琼苏作寿杯”,所言即是此事。这里被提及的“甲煎”也是香料名,其主要成分是以甲香(又名水云母、海月、催生子,蝾螺科动物蝾螺或其近缘动物的掩厣,用做合香的定香剂)、沉麝诸药及美果花烧灰和蜡制成,可作口脂及焚爇,也可入药。因含蜡,故可用来增加沉香火山的光焰亮度。而这位隋朝皇帝外出的阵仗,更是“锦绣帆过处,香闻十里”,观文殿厢堂中设五方香床、“每驾至则宫人擎香炉辇前行”。

到了唐代的宁王(李宪,679-742,睿宗长子,玄宗之兄,死后封“让皇帝”),虽侧身藩主,却“骄贵,极于奢侈,每与宾客谈论,先含嚼沉麝,方启口发谈,香气喷于席上。”(《天宝遗事》)
这骄贵的物质基础实也基于李宪因推位让国能顾全大局,一生甚得唐玄宗敬重。
另外再如彼时的权贵宗楚客(则天从姊子,官至宰相,710年被诛)所造宅邸至于“文柏为梁,沉香和红粉以泥壁,开门则香气蓬勃”,甚至骄横恣肆不可一世的太平公主(665-713)“就其宅看”都要感叹“观其行坐处,我等皆虚生浪死”(《朝野佥载》)。

此时回首汉成帝时赵飞燕的沐浴五蕴七香汤、赵合德的沐浴荳蔻汤云云,都未免有小巫大巫之叹了。虽然这雄豪盖代的隋唐香阵也自然基于彼时陆、海“丝绸之路”大通之后异域香料的涌入中土。但香风至此,养性养生之意已徒垂空文,香事新变也是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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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红尘三干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6-17 17:0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