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第二十一章 打算
“杨伊然?好久不见。”酒吧里,小七看到坐角落的杨伊然,便绕过去给她打招呼。她此刻喝了那么些,再加上昨晚又失眠,多少有点憔悴。小七给她打招呼,她对着小七露出了一副饱满的傻笑。
小七看着她,想起以前她和高京哲在那高谈阔论的样子,如今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总显得有些怅然。小七不知说什么才好。杨伊然感受到她的尴尬,知道她不方便开口,好像聊什么都是雷区,便自己开了个头:“这是我结婚以来第一次来吧。酒吧里的已婚人士可不多哦。”
“谁说的,那个大叔就结婚了,上回他老婆还来我们酒吧捉奸呢,骂的老大声了,‘丢死人了你,你要找小姑娘我他妈也就不说啥了,可是你看看你,居然在这钓男人!你个变态!’”
“那他还来?”
“管不住自己呗。”
“你说十年后高京哲和邱鸣会不会也变成那样。那时候高京哲秃了顶,有了啤酒肚,一脸油腻地在那摸人家小年轻,人小年轻嫌恶地走开了,这时穿一身貂的邱鸣悍妇般冲进来,对着他破口大骂,‘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是吧……’”杨伊然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小七陪她笑着,“他俩没那么油腻吧……”
“不过也说不准,生活要把一个人改造成另一幅模样是很容易的。”小七说完,点上一支烟,杨伊然也点上一根。“不过话又说回来,40岁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问题倒问住了杨伊然,她搓着烟嘴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杯底,好久,她文不对题地说,“前段时间黎正父母在老家还摆了次宴席,你知道的,乡下那种家宴,不比那次婚礼。婚礼上至少大家还能保持最基本的体面,那次家宴几个喝醉的长辈一直怼着你,恨不能你肚子里现在就蹦出个胖娃娃给他们当足球玩。我非常尴尬,黎正没有救我——话说我真的看不惯他一点,他太窝囊——他就杵那,几个貌似跟他关系不错的亲戚还是同学,喝多了在那呼噜呼噜说着,说完还哭,他拍拍人家的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一直被灌酒,灌到吐。真的吐了。你刚才问我,40岁应该是什么样,我真说不上来,目前我见过的40岁的人,没有一个不让我嫌恶的。然而我离40岁也差不了多少年,如果他们都活成那副鬼样,我又能好到哪去吗?”
听杨伊然说完这些,小七沉默。杨伊然问:“七姐最近怎么样呢?”
“我么,前段时间遇上个大学生在外面玩太晚,没地铁回学校,在我家睡了一晚上。嗯……然后就没有了。那个男孩子很好看。”
“好吧。”
“我应该会和古安在一起吧,也说不准。你未来什么打算?”
“之前有个大学室友,跟她关系还挺不错的。她最近被一个渣男骗了,俩人都已经谈婚论嫁,那个渣男出轨,我闺蜜气个半死。我打算让她过来陪我住一段时间。”
“那你怎么跟她解释?你一个已婚女士,却不和丈夫住一起?”
“她知道我是拉拉,我向她出过柜。”
“那很好啊。来,再喝一杯吧。哎呀我觉得我年纪有点大了,管这酒吧实在有些吃不消。”正说着,酒保过来喊小七上台表演,小七点点头说知道了,放下酒杯,对杨伊然抱歉一笑,边向舞台走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湖蓝色的抹胸裙。才走上台,底下呼声一片,她给大家送了个飞吻,这时有人喊:“七姐好美!”一个工作人员递上话筒,小七拿过话筒说:“死鬼别在这里喊啦,等晚上回家在我床上喊。拿大几把干你,让你喊得嗷嗷叫。”大家笑得非常开心,然后小七说着那些主持人常说的串场词,一溜一溜的,底下喊声一片接一片。杨伊然怕自己再喝下去很危险,便离开酒吧,走之前听到小七开始唱《痒》。
高京哲走之前把房间的钥匙给黎正,那是在地铁上,他俩靠门相对站着。黎正说不用他有,高京哲一拍脑袋,对哦,我差点忘了。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门外,过了好几站,人下了好几波也上了好几波,下站黎正就该下车了。高京哲突然说了句,以后照顾好自己,别他妈想老子。黎正笑了,操,谁想你。高京哲说,那最好不过。地铁报站声响起,门打开,黎正看向高京哲的眼睛,小声说了句,你也照顾好自己,也不知道高京哲听没听见,便匆匆下了车,头也没回。
下地铁后,黎正没急着回家,而是在楼下转悠。这些路,曾经和高京哲走过好多遍,旧地重游,无力感迅速爬满全身,在命运面前,他像跳梁小丑般。风有些大,他便上楼去。
打开门,一股干净的香味扑鼻而来,房间整洁得令人惬意舒适,那些从宜家买来的家具在小蝶的摆放下才真有种北欧性冷淡风,以前他和高京哲住一块,这些家具只能被堆出一种垃圾场风。小蝶坐床上,戴着耳机在敲电脑,他头也没抬,阿哲哥哥走啦?黎正顿了顿,说,是。小蝶嗡嗡地说,那以后麻烦黎正哥哥照顾了,我现在有点忙,有些工作没做完。黎正说没事你先忙,我很随便的,不用管我。
黎正到阳台上抽了根烟。阳光像砸在身上的砂粒,给人粗糙的刺痛。一排排楼房展现着棱角分明的冷峻。这个城市太没有温度了。黎正忍不住想,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渴求的温情是什么。突然他发现以前和高京哲养的那几盆多肉不见了——算了不见就不见吧,如今这一切明明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最早是他说要结婚,还和高京哲分居,又去相亲,事情才一步步……现在他又在这像个文艺片男主一样感时伤怀,真做作。他忍不住自嘲,正巧一根烟抽完,按灭在栏杆上,以前习惯扔进花盆里,现在没了花盆,想想,直接往楼下扔去。像考试丢纸条的学生,扔完就赶紧跑回房间。
小蝶这边按下回车键,邮件发送成功,合上电脑,长舒一口气,对黎正说我忙完了。黎正点点头,问他,那天婚礼你去了没。小蝶笑了,哥你还给我敬酒呢。黎正也笑,是是是我想起来了,当时喝的有点多。那你觉得你阿哲哥哥好看不,啊呸我干嘛问你这个问题。小蝶知道他有点不自在,便拍拍他肩,没事的,大家都很好看,一切都很完美。未来会越来越好的。黎正抬了抬眉毛,说,但愿是吧。
小蝶去阳台上收衣服,黎正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是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他想起什么,问小蝶,话说你不打算找个对象么?小蝶没急着回,而是将衣服全收了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黎正哥你刚说什么?哦找对象是吧,没呢,暂没遇上合适的。我知道这房间里都是你和阿哲哥哥的回忆,是我鸠占鹊巢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给你最大的空间的。黎正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便过去帮他抱过那摞衣服往床上放,想想说,我很希望你留下来的,事已至此我一点都不留恋,倒是很怕孤独。小蝶叠着衣服,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黎正也在帮他叠。等叠到差不多,小蝶忽然开口了,再说吧,他说,反正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一辈子的事,对吧。黎正点点头,说,是,不想那么远的了,想得头疼。晚上吃什么?我请你,算是乔迁之喜了。小蝶说,随便吃点吧,不是很饿。黎正说,行,都依你。
吃过饭回来,黎正洗了个澡然后趴床上打游戏,小蝶坐在那读书,过了会小蝶说,你陪我看部电影吧,黎正说,等我打完这盘吧,你想看什么?他说,我们去看《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战事》,这片今天上映。黎正吐槽,名字倒是够漫长的,行我来买票。
《比利·林恩》是这年11月11号上映的,高京哲和邱鸣也是11月11号离开北京的。火车站里,邱鸣问他,你还留恋什么么。高京哲看了一圈,说北京的雾霾都积在我肺里呢,它被我随身带着,不用留恋。邱鸣善解人意地笑了。火车还没来,他们排着,站在他们前面的大叔正在跟他老婆视频,说马上回家,他老婆叫女儿过来,女儿甜甜地喊了声爸爸。高京哲又看了圈这偌大的车站,重重叹了口气,他想,人到底因为什么而彼此羁绊?好像离开一座城市就是新的开始了——什么是新的开始?一份新工作?一份新感情?年龄增长一岁还是头发增长一厘米?好像都不是,这些事情就像早起要睁眼一样普通,不过人们刻意赋予其仪式感罢了。可为什么,此刻他窝藏在火车站的芸芸众生里,内心却像被大风吹走了雾霾般干净呢?他还来不及想明白这一切,邱鸣已紧紧抓住他衣角。
“怎么了?”
“LeonardCohen去世了。”
《创世纪·外篇七(草稿)》
作者/黎正
不不不,你恰恰理解错了,我很感谢我经历的一切。当我看到朋友圈里有人因为失恋而情绪崩溃,甚至有人因为理想主义的覆灭而自杀,我就很感谢我的那些初中同学们用他们恶劣的人性过早磨灭了我所有对人类的期望。
我认识一个身形和我一样胖的女孩,不同的是她性格比较大大咧咧,又不会出风头,所以从小在同学老师面前都比较受欢迎,自己活得也还算开心——至少呈现给外人看的是她的开心。事情的改变发生在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最开始那个男孩跟她只是前后桌的关系,他追一个女神级的人物,失败,平时和这位胖姑娘关系挺好,就找她倾诉,一来二去她觉得这男孩很纯粹,就要追,那男孩直接说:“我喜欢瘦点的姑娘。”这下直接戳她软肋了,她以前从没让自己喜欢上谁,现在他成了她全部的青春幻想。人一旦耽于幻想那是非常可怕的事。她开始认真减肥。她是真的很有毅力,我们眼见着她瘦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她越来越虚弱和成绩越来越差,我心里清楚的很她要出事,而且我清楚的很她不会听任何人劝告的。果然,当她足够瘦的时候,那个男孩还是无法喜欢上她,他说每次和她在一起还是会想起她胖的样子。女孩嚎啕大哭,男孩安慰他,说都怪我们太熟了,要是我在这时候才遇到你我一定追你。
好笑吧,后面的事情估计你也猜得到了,女孩很快胖了回去。你说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而且我跟你说,人先入为主的观念是很严重的,就算她瘦下来了,我也没觉得她多好看——我觉得其他人也是这么觉得的,肯定还有人在背后嘲笑她。
初中那些经历让我永远对人类抱着最低的期望,这也让我每次都能把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到了高中的时候,有个心机女很快与我建立了友谊,你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对,就是想要我这种人衬托她的好看。我没有拒绝。有个男孩追她,被她耍了一大圈最后钱花了不少,女神没追着,一回头发现在她身边的我还不错,于是给我写情书,我看都没看就扔了,这种人没有什么真情的,甚至他们连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想要的只是大家都有的,做一个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好好先生,这世间的一切在这种人眼里都是可以估价的货品,此刻他觉得手里的金币只买得起我这样的姑娘,以后等他手里的金币多了他就会把我当掉然后买一个更好的。我在遇上他之前我一点感情经历都没有,但是我却能比那些情场上身经百战的人懂得还多,这就是那些欺凌我的人教会我的。所以尼采说那些无法将你打败的终将使你强大说得真的是一点都没错。
有次我那漂亮闺蜜找我哭诉,说她觉得人生太惨了,她想要的很纯粹,就是一份真正值得她珍惜的感情,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当她将那些男生拒之门外的时候会收到那么多恶意的评价,好像她真的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贱人一样。其实不是的,她只是想试着相处一段时间看合适不合适,最后她发现那些男生都不适合她,男生普遍情商低,而且自我感觉良好,还有很严重的大男子主义。简单点讲,就是那些种在我们民族的根里的阳具崇拜令她无法消化。
我把我初中同学的QQ、微信全删光了,他们后来有跟我道歉并且希望重新加上我的,也有的还在记恨我在黑板上记下他们的名字导致他们被打手板心——这已经不重要。他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大家小的时候都不会藏好自己的恶,所以那些他们做下的那些事我都可以理解。老实说我确实也没有那么可怜。我刚被选为当班长的时候,我就想报仇,所有那些说我长得丑的人,我一定要让老师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哪怕后来我主动辞去班长的职位,我也没放弃复仇,只是我学得更阴险,我会编造很多他们的黑料,然后偷偷写到要交给老师周记里,比如某某同学很不经意地表达了对老师的不屑,我会这么写,我说XX同学一定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这太震惊我了,但我想到一来我曾经是班长,二来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他变成一个坏孩子,所以希望老师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而且尽量不要惩罚他。
所以你说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好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像个苦行僧一样,但是我们都太俗了,眼里只有自己那些庸庸碌碌的琐事,我们注定平凡。
你说安哲么,其实安哲才是最让我受不了的那个。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欺负我,可恰恰是他那副既不与我为敌亦不与我为友的态度,让我觉得我像个需要救济与施舍的乞丐,如果我最想在谁脸上狠狠踩一脚,那必定是安哲。我前面举的那个写在周记里的例子,我写的就是安哲。呵,我宁可所有人与我为敌也不要一星半点的友好,我看着班里同学一个个的塑料友谊,如果它们像一口浓痰一样黏到我身上,我一定连那块粘到痰的皮都要割下来再放把火烧个干净。
安哲和夏烨的友谊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他们俩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朋友的,夏烨安静而优秀,安哲则充满幻想与不稳定,他们俩人要是盲目建立友谊的话那必定是一起毁灭。不过我感觉得到夏烨不是真的把安哲当朋友的,这很好,至少这样夏烨能继续保持他的优秀,安哲那人则不管怎样都是毁灭。
我小的时候,因为我爸爸是那辈最小的一个,他又是最晚结婚生小孩的,我们这辈又碰上独生子女政策,所以每次过年,家庭聚餐,我成了整张饭桌上年纪最小的,理所当然受到特别的关注与宠爱。那时候我最爱吃甲鱼壳,每次饭桌上唯一那张甲鱼壳一定会给我吃。直到有天,我堂姐生了小孩,她的小孩也爱吃甲鱼壳,于是我大伯决定,把一张甲鱼壳掰成两半,这样我俩都有的吃。外甥女不高兴地哭,觉得自己的权力没有得到完全的展现,我堂姐安慰她,说你还小吃不了那么多,她不管,拿着那半张甲鱼壳直接甩到地上。我见她摔,我也摔了。回家后我爸打了我一顿。再到第二年家庭聚餐,我爸在上餐桌前跟我讲了很多大道理:1.都这么大了,要懂事,2.我是长辈,要让着晚辈,3.一年难得聚一次,一定要和和气气的,受点委屈就算了,又不是要天天见的人。我外甥女估计也受到了这样的教育,这样的教育让我们明白了自己的权力范围,她已经能欣然接受只吃半张甲鱼壳,而我自然也毫无怨言。再到后来,我过了十二岁,已经学会将整张甲鱼壳让给外甥女。再后来,当我那些堂哥堂姐们陆续繁殖新的生命,我目睹着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我已经能平静地看待这一切了。
小时候在饭桌上,大人总会找各种优点来夸你,你以为他们是夸你,其实长大才知道不是的,他们是在恭维你的父母。但那时你就是会信,还真以为自己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伟人似的,每天中二到爆棚。到了那些新的血液就悬在被称为“家族”的血盆大口上时,他们自然要想尽办法喝到他们,所以我们这些已经不够新鲜的便被弃如敝履,在一旁看着那曾属于自己的众星捧月。我现在每到过年回家已经会被追问“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是的,他们这么快又饿了,又需要新生命来填补他们空虚的胃了。
我这辈子,要说从没自卑过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已经不会了——我也不会像那些女权主义者那样高嚷,甚至逼迫大家改变审美,我觉得那样很没必要。没有人会从心底去改变的,说白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固执与虚伪,你去说ta,你要改变审美,ta会听,甚至还会帮你转发到朋友圈转发到微博,真的等ta自己遇上了,ta还是会按照之前那样做,聪明点的会努力抑制自己内心的观念——然而鄙夷还是会写在脸上。人权问题讲了这么多年,该存在的歧视还是存在,比如,一个女人真闯出一片天,大家会夸你“女强人”,终究是“女”在“强人”前面;如果你是个没啥用的、靠男人养活的姑娘,那完了,女权主义者也瞧不起你,说你给女性抹黑,男性更瞧不起。就是这样。唉呀,如果我有下辈子的话……那我还是希望做个漂亮的姑娘。活得像我这样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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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之时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2-21 21:1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