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突然奏响的哀乐

如往常一样的周一的夜晚，刚结束了和同事们的聚餐。

兴许是在火锅店里，边吃边聊待久了的缘故，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夜里11点多了。周围安静得很，只有保安亭里的大爷半眯着眼儿，盯着面前的电视机。

没有起风的夜晚，倒也不那么冷。

我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点击播放。然后小区里头走。

没走几步，就看到前面小空地灯火通明，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打麻将。

搭了三个塑料棚子，黄色的大灯隔着棚子也把周围的道路照的亮堂。

正中间的棚子前面摆着一个花圈，然后是一个火盆，火盆挨着的里面有口棺材。

棺材更里面的桌子上摆着黑白色的遗像，遗像两边点燃的蜡烛，火苗在跳动着。

这里，有一位去世了。

我取下右耳机，听到了前面音响里传来的哀乐。左耳机里传出的陈奕迅唱的《完》，正唱到：

从来从来病床一张

就算已躺上点滴再响

……

低沉沙哑的男声，与右耳道压抑的哀乐混响传入耳中。

主人家把音响声音调低了一些，是怕吵到小区里的其他人吧。不过再怎么降低音量，这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清楚。

顺着棚子的方向往上看，发现灵堂正好在我住的楼底下。

我绕道走过灵堂，回到住处。

本想安静的看会儿书，却被若有似无的哀乐扰乱思路，思绪被一下子拉回到9岁那年。

那年我读小学4年级，有时候周末就从县城这边回河对面的老家住。

有一次，周日早上要去语文老师家补课，老家隔她那儿比较远。为了不迟到，我就一个人先回自己家住一晚。

冬天的夜晚，7点多天就全黑了。

我到家的时候突然发现，楼对面的空地搭了个棚子，大喇叭里放着哀乐。

我在五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胆小的我不敢多看，把几间屋子的玻璃窗都关上了，把卧室的门反锁。声音稍微小了点，但还是听的清。

我又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大，想用电视的声音盖住外面的哀乐。

当时心里最后悔的就是，晚上一个人跑过去住，早知道第二天一早再过去上课。

那晚，我把电视、大灯一直开着，头埋进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才知道睡过了头，赶紧抓着作业本往老师家跑去。

很小的时候和家里大人看电影，结果他们看得是鬼片，把我吓坏了。之后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去黑的地方，而且很怕看到或听到关于那些的东西。

那时候的我对于死亡，除了恐惧，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之后是初中的时候，祖母过世。

她是过完91岁生日的第二年走的，夜里两点多吧。是自然的衰老死亡，没有太痛苦。

只是听我妈说，晚上我们睡得屋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但她记得是锁好了的。

她说，那应该是祖母来的魂来看了我们吧。

还不算太冷的秋天，家里所有的亲戚基本上都赶回来了。

大家都说，这90多岁的，是喜丧。

我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大家并不怎么悲伤，三三两两的在一起闲聊，打牌。

到了夜里十点多，我还不想去睡觉。找了个长板凳坐着，看舅舅他们找来的做白事的人在那儿敲锣打鼓。

老头儿嘴里呜里哇啦的，不知道在吟唱着些什么。听起来像是在哭，声音拖得很长很长，伴着旁边的锣鼓声、麻将声，在黑夜里飘荡。

灯光照不到房屋的周围，漆黑一片，有一丝丝的恐怖。晚上温度很低，又看不了电视，无聊的很。上下眼皮直打架，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但是要等到早上5点才出殡。后来我还是没有撑住，去外婆的屋里睡了，还是我爸把我叫醒的。

在出发前，亲人都要再进灵堂，围着未盖上的棺材看最后一眼。祖母面色没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甚至连指甲盖都是正常人的颜色。

我之前还预想人死后变恐怖的场景没有出现，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作为直系亲属晚辈，我们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袖章，头上戴白色麻布过程的头巾，这叫“披麻戴孝”，手里举着一个竹子扎成的花圈。

开路的在最面，一边撒纸钱，一边说着什么。

8个人抬着棺材的跟在他后面，棺材盖上绑着一直大红鸡冠的公鸡。

我们举着花圈排成长长的一队跟在后面，然后是一些远方亲戚还有周围的邻居们。队伍的最后还有一个人在放鞭炮的。

走几步路就要跪一下，有“三步一跪”的说法。我还处于半醒状态，迷迷糊糊的跟着他们一起上山。

到达目的地之后，开始烧纸、撒石灰。

阴阳（巫师）开始念一些也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语。然后抓住棺材盖子上的大公鸡，割了鸡冠子，把鸡血洒在棺材四周。

我站的远，要是再近一些应该可以看到殷红的鸡血冒着的热气。

在下葬之前阴阳说，直系亲属，还有属相犯冲的都回避不能看，说是合上盖子的时候魂儿会被关进去。

我妈叫我转过去，闭上眼睛。等到那边的人喊，可以过去烧纸作揖了，我们才回过身去。

最后一步是放鞭炮，装满两个背篓的大鞭炮，点燃之后震耳欲聋的炸响声响彻山谷。过于激烈的爆炸，把未来得及燃烧的鞭炮往四周弹射，差点打到人的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全程参与的葬礼，和以前参加别人家里的只是去看看热闹，吃酒席的感觉很不一样。

看着长辈们神色凝重，用手抹掉眼角的泪，我对于亲人离世这回事有了清晰认识。

难过并不是因为死亡。

我们可以接受死亡，难过的只是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因为分离而难过，并不是把死亡看得多么恐怖。

从那之后，我没有那么怕黑，脑中也不再会常常幻想那些鬼怪的画面。因为亲历了家人的离世，近距离的看到了棺材里和平时睡着样子没有不同的脸，对死亡的恐惧感逐渐减弱。

人长大了，可能很多害怕的东西自然就不怕了吧。

再后来，是最近几年的冬天。

每次快过年的时间，就会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家里亲戚中的老人或因为肠癌，或肝癌去世了。甚至到后面再听到消息时，我会不禁问道，

不是那个爷爷才走了吗？怎么又有去世的了？

深夜12点的我和表哥表姐们，守在灵堂前，围坐在火炉前伸着双手烤火，谈着各自的近况。

以前调皮捣蛋，互相掐架的人，现在都变得文质彬彬，给别人说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越来越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时间真的越过越快吗？

想到和同事吃饭时，老板说的：

一岁的小孩眼中，一年就是一辈子。

两岁的小孩眼中，一年是二分之一的人生。

二十岁的人眼中，一年不过是二十分之一的人生。

……

曾经熟悉的人，也渐渐离开。所以，人越长大就越觉得时间过得快。

死亡，这个话题本身就很沉重。

哲学家们一生都在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告别的意义。”用这句话来表达对离去的人的情感再合适不过。

人的一生会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离世，一次是世界的遗忘。

前一次是现实的离开，身体机能枯萎，化骨成灰。后一次是真正意义的消亡，被众人遗忘，这才是最彻底的死亡。

静默的冬夜里突然想起的哀乐，这是离别的声音。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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