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火星坐上传送机,原来的我会被销毁吗?
开始的时候有一个人,之后有了两个(如果选了“保存”模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那个人。

开始的时候有一个人,之后有了两个(如果选了“保存”模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那个人。
我被困在火星上了。返回舱的燃料罐破了,弹尽粮绝之前,救援队绝无可能到来。(雪上加霜的是,我不像马特·达蒙,还有土豆种。)幸运的是,宇宙飞船里配备了一台传送机。这是个了不起的小玩意儿,原理却十分简单:机器扫描我的全身之后产生惊人的、密度极大的蓝点,可以清晰地显示出每个细胞和神经元。接着,这个蓝点文件夹传送回地球,在那里的接收站,一个“新我”的肉身组装完成。我需要做的只是站进去、闭上眼、按下红色按钮……
但麻烦的是,有个开关决定保存或者销毁过去的自己。就是这个选择绊住了我的手脚。

一方面,我似乎是各项元素按照特定方式组合起来的实体。我不觉得在这台机器内部有什么类似于灵魂或者鬼魂的东西存在。我只不过是1000亿个神经元和它们之间1000亿种分裂联结这一行为的产物。更有甚者,是行为本身起的作用,至于其中的神经元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你一个一个地把这些神经元全部更换了一遍,但是所有链接或者分裂方式保持不变,那我还是我。
所以,只要分裂模式原样保留下来,一次性把它们全换了也毫无影响。这个主意让我蠢蠢欲动,想按下按钮,放弃曾经钟爱的神经元们,回到地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水和氧气之中,在那里从容自在、按部就班地修复、替换我的细胞。
简言之,一旦选择销毁,我就能高枕无忧地得救了。那些丢失了的部分呢?它们对于组成我的肉体、我的意识来说再也没有作用了。我需要做的就是站进去、按下按钮,然后从地球的接收端走出来。

另一方面,如果选了“保存”会怎么样呢?那我会出现在哪里?到时候,等我回到地球了,想起那个被丢在火星上的倒霉蛋(就是“旧我”了),会不会有所歉疚呢?或者——老天——如果我就是那个旧我呢?对那个回到了地球、享受着亲朋好友的甜蜜陪伴的新我嫉妒到发狂!
我有没有可能同时存在呢?那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能不能在火星上高高在上地望着地球上的场景?在地球上吃第一顿家常菜时,我会不会同时体会到饥饿带来的痛楚和狂喜。我能否一边走在红色的沙丘上,一边在床上陷入梦乡?这怎么可能?
仅有的怀旧天性驱使我想象自己将是“旧我”,而那个“新我”——无论他是谁——都将只是我的双生兄弟,而且是比任何自然成长的孪生兄弟更像原来的我。他能体会到我能体会到的所有情感,拥有同样的记忆,同时深深庆幸自己不用留在火星上忍饥挨饿。

但是,尽管如此,他不可能是我,我将无法思考和经历他要思考和经历的事情,他也无法意识到我与日俱增的绝望。如果这个逻辑是正确的,我一下子非常不愿将开关推向“摧毁”的反面。那样的话,我就仅仅是火星上的废弃物,而那个崭新出现在地球上的家伙,那个无比像我的家伙,就会错误地认为是他从这场旅程中幸存了。
但为什么是“错误地”?他脑子里的记忆和我的是一样的,难道不是吗?从他的立场来看,是他站进了传送机、按下了按钮,然后走出来回到地球。讲述这一切时,他并没有说谎。等等,我——那个站进传送机、按下按钮的家伙——将不会拥有“新我”走出接收器回到地球的经历的。按下按钮之后,我的经历将是——算了,压根儿没什么经历,因为那时候我早就死翘翘了。
也许我应该从更客观的角度来思考。假设有人正在观察这一切,那他们会看到什么?他们会看到我走了进去,按下按钮,然后——根据开关的设定——他们要么会看到两个我,一个在火星,一个在地球;要么会看到地球上有个完好无损的我,还有一个在火星上苟延残喘。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没什么问题。观察员没有所谓的测试可以决定我是不是真的幸存了,我说的不是那种主观的测试,不是阅读理解,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不会有细微的差异性分析。无论中间怎么“换挡”,每一个步骤还是会按计划进行。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值得反思。也许那些对我来说板上钉钉的真理——比如说走进去按下按钮之后我到底会经历什么——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而跨越时间的永恒自我不过是个老掉牙的故事。打个比方,我曾经加入了一个扑克牌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已经成立超过50年了,它的成员也全部都换了一轮。如果某人问这还是那个原来的俱乐部吗?
合理的回答大约是:“它是,也不是。”是,因为俱乐部成员仍然每个月固定会面。不是,则是因为没有一个原始成员还在俱乐部里了。对于俱乐部属性这样的问题,并没有简单、客观的回答,因为并不存在内在的、稳定的灵魂,能让俱乐部在面对岁月流转时保持不变。

也许吧,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想过了一生之后,我还是那个原来的我。但如果在肉身之中没有内在而又稳定的东西,当“我”按下按钮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其实不会有任何差别。
就像观察员说的:开始的时候有一个人,之后有了两个(如果选了“保存”模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那个人。“那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无稽之谈,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人”。这不过和扑克牌俱乐部一样,是一个数字问题,只要把他们当作是同一个东西就好了。
小小的安慰在于,我想清楚能否幸存的问题了——结论是不能,而且永远不能!尽管那个决定依然横亘在面前:是我,还是我们按下了按钮?
注意:我无意宣称这是个原创的思维游戏。1775年的时候,苏格兰哲学家托马斯·瑞德就已经提出了一个类似的问题。在一份写给卡姆斯爵士(Lord Kames,1696-1782,苏格兰法官、哲学家)的信中,他提到了约瑟夫·普利斯特列(Joseph Priestley,733-1804,英国著名化学家)的唯物论:“无论数百年之后,我的大脑是丢失了它原有的结构,还是那些原始的物质再次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组,形成一个智人,无论如何,我都认为,那个造物将是我;或者说,即便有两三个同样的造物在我的大脑之外生成,他们也还是我。”
我第一次用火星设定来解释它,是在文集《思维中的我》的前言(出版于1981年)。英国哲学家帕菲特在著作《理与人》中扩展了这个想法。CGP Grey广播台在“时空穿梭的问题”(2016)这期节目中提供了富有洞见的例证。
作者:查理·许内曼,Charlie Huenemann
犹他州大学的哲学教授,著有诸多哲学史书籍和文章,还包括一些有意思小品文,比如:《你怎么玩游戏:哲学家玩迷你游戏》(2014)。
译者:阿竹
编辑:武权
校对:小典
设计:童画
排版:图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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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璜 赞了这篇日记 2019-03-09 16:5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