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恩的故事

月恩是之前住我们家单元房对门平房的小孩。

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他三年级，那年我暑假回家刚到楼栋口，他抢着要帮我拎行李，我笑着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肯定地说，你就是航航哥哥他哥，你们俩长得很像，我听你奶奶老是讲你的事情，我知道你爱学习孝顺家人还总是辅导你弟弟功课。我笑笑，答了句没有没有，是奶奶胡说的。他又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睛说，哥哥，你真谦卑。我当时在楼道开心真实笑到鸡叫。

回到家跟家人说门口见到月恩了，挺可爱一小孩。我奶也附和，跟我讲了下月恩的父母。月恩和他妈妈是春天从鄂北老家搬来和爸爸一起住的，不过呆了不久爸爸就南下打工没回来过了。月恩妈是虔诚基督教徒（不是主流基督教，是分支的小教派），偶尔打打零工，但更多时间是在教会。但渐渐月恩妈走火入魔，接完孩子下学之后立马把孩子反锁家里去教会唱经，留给孩子生肉生菜自己炒。

我奶经常在楼道口乘凉的时候，时不时就能听到月恩哇哇大哭，原因五花八门：切菜切到手，切辣椒呛哭，妈妈没留饭一个人饿到肚子疼。我奶看到不忍心，便让月恩翻窗户出来我们家吃饭。后来我奶也说了月恩妈很多次要多照顾孩子，他妈听了之后反倒笑嘻嘻说去教会是去净化灵魂的好事，是在给月恩积德。月恩期末能考年级第一，多亏了我唱经时候的认真，是主知道了我的真诚在保佑他呢。

寒假回家，第一次见到月恩爸，个子不高，穿着上世纪款的旧皮衣，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回家我奶跟我讲，原来他爸去南下打工没赚着钱，这样子回来过年让月恩妈在教会很没面子。但好在月恩不这么觉得，他一年没见爸爸了，我每次下楼都见他缠着他爸一起玩球，一起逗狗。不过到了晚上，也总能被他们家的锅碗瓢盆的碎裂声和打骂声吵醒，当然也伴随月恩的号啕大哭。

白天我陪奶奶下楼买菜的时候，看到月恩正蹲地上逗狗，我奶走上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告诉爸爸妈妈吵架是大人的事情，等到过年他们俩就和好了，小孩子不要害怕。月恩却摇摇头冲我奶奶咧嘴笑着讲，奶奶，我爸妈昨晚没吵架也没打架，是我上厕所的时候把锅碰到地上了，和我爸妈没关系。我和我奶一时语塞。

年很快就过完了，我回了学校。后来和我弟打电话偶尔聊到月恩，弟弟跟我讲他爸找了关系做了区里洒水车司机。月恩每次院里听到洒水车声音，便跑出门逢人就说，听到了吧！这是我爸爸在开车！我在听筒旁笑着想象月恩粗粗的小腿跑着大笑的样子跟我弟说，等到暑假我也想见见那场景。但我却没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了。

四月中旬，我照例打电话给家里，没想到开口便是我弟对我说「月恩跳楼了」，我惊到呼吸困难。「不过没死成」，我弟讲四月初月恩爸觉得平房周围太吵，搬到了隔壁栋顶楼，又以楼层高了不方便为由，也不允许他再继续养狗。从那以后，月恩也很少下楼，我们家人很少见到他了。直到月恩生日，跟妈妈说生日想要一个奶油蛋糕，但在月恩妈的宗教里奶油是禁品，便搪塞了句，你现在感冒不能吃奶油，等你感冒好了就给你买。不料月恩大闹，边哭边指责妈妈每年都这么讲的，自己这么大了都没吃过一次奶油。月恩妈见管不住摔门走了，走之前不断重复对月恩大喊：咱们普通人对主要真诚，主才会保佑咱们的！咱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主给的！咱不能吃主不让吃的东西！

月恩是从自己房间阳台跳下来的，幸好从四楼晾衣架弹了一下掉在水泥地旁边的垃圾堆放处，不然直勾勾掉在水泥地上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暑假放假家乡同学聚会，吃完饭路边散步，一个瘦小个子的小男孩从侧边撞了我一下。一扭头，月恩！我跑着过去拍拍他，他扭头看着我也咧嘴笑，露出两颗空缺的大牙跟我说，哥，我长大了，我换牙了！我笑着凑近摸摸他脑袋，却摸到一条凸起的大疤，便假装没注意到，赶紧扯开话题问他最近生活怎么样。他笑的更开心地说，生活很好啊，哥我跟你说我现在终于吃过奶油蛋糕了，奶油可真好吃啊！

回家后跟我奶提了一嘴晚上遇到月恩的事，还感叹了句，这一跳楼，他爸妈终于应该知道多照顾孩子了吧。我奶直摇头说，你都不知道，他妈现在去教会更勤了，见人都说她儿子没死是因为主的保佑，感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