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理想塌成废墟,我们还能像诗人一般优雅。
那是某书店的二楼。年方二十的他登上靠在书架上的西式梯子,寻找新书。莫泊桑、波德莱尔、斯特林堡、易卜生、萧伯纳、托尔斯泰……
天色逐渐黑下来了。他却还热心地继续读书脊上的字。那里陈列的,与其说是书脊,毋宁说是世纪本身。尼采、魏尔伦、龚格儿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霍普特曼、 福楼拜……
他在薄暮中挣扎,数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书脊自然而然地淹没在阴郁的暮色中。他终于失去耐性,想从西式梯子下来。他头上刚好悬着个秃灯泡,忽然亮了。他就立在梯子上,俯视在书籍之间移动的店员和顾客。他们显得怪渺小的,而且非常寒碜。
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
他立在梯子上,朝着这些人望了片刻。
——芥川龙之介《一个傻子的一生》

“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
脑袋里回荡着这句话,眼前浮现的满是芥川站在梯子上俯视人生的优雅和高大。
我知道人生不如很多东西,但我更想知道波德莱尔的一行诗有多伟大。
我翻开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在其中找寻答案。
波德莱尔的诗并不华丽,且阴森可怖、言语粗俗,正如他自己所说,这是“令人痛苦、引人饮酒作乐、使人多愁善感的书”。
老实说我读不懂他的诗,但我能感受到诗中蕴含的无穷力量和诗人目空一切的勇气。
就像批判花中的罪恶一样,他揭露整个世界的虚伪。
但是,我知道这种不合主流的思想注定是要被打入万劫不复的。
1857年《恶之花》的出版,引来了足够多的抨击,道德的维护者、正直的文人、教会、政府,甚至检察院的公诉,法庭判词评价其为 “粗俗的、有损于廉耻的现实主义”。
波德莱尔的诗不是现实主义,也不是象征主义,而是波德莱尔主义。
波德莱尔不需要任何评价,更不做任何解释,他只坚守自己的主义。
以至于即使在波德莱尔卷入公众批判的浪潮中时,雨果给其写信,信中说 “您的《恶之花》光辉闪耀如星辰”、“您给了我们一种全新的颤栗”,他仍称这些为“愚蠢的信”,他瞧不起雨果那套浪漫主义。
狂妄自大、不近人情、低俗粗鄙,他是一个疯子,但不可否认他更是优雅的诗人。
30岁的波德莱尔走在巴黎街头,透过阴郁的喧闹看见时代的黑暗,本妄图追求完美的理想世界,却发现自己在现实面前完全无法突破传统的束缚。
他试图揭露丑恶,竭力唤醒沉睡者,却被自由浪漫的法国人斥为堕落的代表。
他走向现代化的繁华街区,进入的是自己孤独的忧郁王国。
正因为拥有凝视深渊的勇气,他才得以保持优雅的姿态与传统对立。
人生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远远不如。
从“忧郁与理想”、“巴黎即景”,到“酒”、“恶之花”,再到“叛逆”和“死亡”,或许正是波德莱尔的一行诗给了芥川用人生走完整部《恶之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