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城市生存报告
查看话题 >(十)归
有人说,地铁是最冷血的载体,无血无肉。你提供时间,它提供距离,互不相欠,仅此而已。 早高峰。地铁里的人如同沙丁鱼般,一条条紧贴在一起。无数的人头千姿百态,或昏昏欲睡,或漫不经心。 每次,地铁门刺耳的警告声响起时,都夹杂着一两声的惨叫以及哭爹骂娘的声音。 在二号转三号地铁的必经之路,有一个奇异的拐角,细嗅空气,仿佛仍弥漫一股阴暗的腥气。 小羽总能看到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娘,骨瘦如柴,倚坐在角落里。她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旁人见到这样的情景,总是目露怜悯,但从未有一个人走过去。 细看,她是坐在一小包衣服上的,瘦骨嶙峋的手紧抓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听人说这大娘怪得很。她就只爱早晚高峰时往这坐,其他时间是不在的。 有时候,会有工作人员会上前劝阻,她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也是无可奈何。
但有一次,小羽第一次见到大娘发飙。照例经过那个拐角,工作人员在劝阻的时候,有个人不小心把大娘手上的卡片碰掉了。 “把我女儿还给我。”大娘双目通红,歇斯底里地厉声大叫起来。 “抱歉抱歉。”工作人员赶紧把卡片捡起来。 大娘一把夺过去,双手不住发抖,她把它紧紧的,紧紧地按在胸膛上。泪珠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 由于是上班的高峰期,许多人都匆匆忙忙一瞥就快步离开了。 小羽的心一紧,她想起她的阿妈,也是如此的一般年纪呢。许久没回家了,不知道阿妈腿的老毛病好了没有。她老人家节衣缩食的,也不愿多花钱。可当她一回家,各种小零食堆满了桌面,晚餐也是丰盛的大鱼大肉。 阿妈总是说,“闺女啊,你太廋了,要多吃点。” 而她这时总要护住菜堆得像山的小碗,嘴里含着未来得及下咽的鸡肉,含糊不清地答,“阿妈,我知道了。别夹了,一回家我都变胖了。” “不许贫嘴,赶紧吃。”亲爱的母上大人又趁机塞了一块雪白的鱼肉。
回想起这些温馨的画面,小羽嘴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人人都称地铁三号线为死亡三号线,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上车前活蹦乱跳,下车后就挤掉了一层皮,半条命。胖的摩擦成瘦的,圆的搓成扁的。偏偏你又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拼命地钻。 曾有过人拎过几个胖乎乎的热包子上去,经人肉墙的推磨挤压,出来后变成一张极丑的薄饼。 次日,小羽起得早。她特地打了两杯豆浆,打算给可怜的大娘也带上一杯。上次,她看到大娘的嘴唇都有点干裂了。 估计是大娘的子女太忙,没时间陪她,大娘觉得孤独才跑到人流多的地方坐吧。小羽暗暗猜想。 挤出车门时,小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妈也爱喝这豆浆,加少量的晶莹的白糖,喝得甜滋滋的。但她老人家不会摆弄豆浆机,小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他妈教会。 “妈,我尽力啦···”小羽举手投降。 “瞧你那不耐烦样。”阿妈佯装生气点了一下小羽的额头。 ······ “大娘,这是我给你带的豆浆。”小羽将豆浆递到大娘的面前。 大娘不说话,没有搭理小羽。 “大娘····”小羽有些尴尬,想了想,把豆浆轻轻地放在地上“我先放这啦,还温着的”。 大娘仍然不为所动。 地铁的门开了又关,白色的机械怪物重新启动,呼啸而去。大波大波的人流神色匆匆地走过,他们目不斜视,匆忙地越过这个不起眼的拐角。 一天一晃就过去了。
今天特地错过下班高峰。地铁的人脸又是另一番景象,有些精神抖擞,有些却满脸倦容。 照例经过换线的拐角,大娘正拿着东西准备离开。 巧合的是,她和小羽上了同一班地铁,在同一站下车。 天上挂着寥寥的几颗小星星,眨啊眨。 大娘往公园的方向走去,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小羽跟了上去。 这个公园也是小羽经常去的地方,公园虽小,但人气很旺。路灯洋洋洒洒地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有饭后消食的大爷大妈,有遛娃的奶爸奶妈,还有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的吃瓜群众····· 人身处其中,仿佛已经不再感到孤独了。 大娘在石凳上安静地坐着,周围的人彷佛也见怪不怪,熟络的,也打声招呼,“今天又来了?闺女下班了吗?” 大娘脸一僵,挤出了一个笑容,“在回来的路上啦。” 原来是一位渴求孩子陪伴的孤单母亲。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小羽心酸地想。 半个小时后,大娘起身了。 绕了一条岔道,大娘在一栋破旧的楼房前停下,上了两楼。 小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冥冥之中,仿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她向前走。 屋内的陈设很旧,很简单,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很温馨。 桌子上已经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色味俱佳。有个头发半白的大爷在摆筷子。听到进门的声音,大爷抬起头,招呼着“老伴,回来啦,快洗手和闺女坐下吃饭。” “哎,好咧,今天的饭菜都是闺女爱吃的,来,累坏了吧,快坐下。”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小羽一惊,难道大娘一直知道我跟在她后面?大娘好厉害。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 但看到那些饭菜,都是她爱吃红烧鱼啊,糖醋排骨,令人垂涎三尺,她就身不由己地坐下来了。 她想起老家的父母,现在是否也是在灯下翘首以盼? 此时电视正播放着一则新闻:XX日。在地铁二号和三号的换线处,一疑似精神病患者突然袭击了一位女士,此女士的头部先遭重创,身中三刀,紧急送往就医不治身亡。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精神状态还在确认中,动机不明。后续会继续跟进。XX台报道。 电视上的受害人有一张清秀的瓜子脸,面带温柔的笑,仿似对生活有无限的憧憬。小羽的手指僵住了,瞬间感到一阵恍惚。她慌乱地闭上眼睛,脑子有短暂的空白,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再睁开眼,没错,也没有眼花,那上面显示的确实是她自己。 这时,阿妈掏出了一直带着的那张卡片,放在饭碗的前面。念叨着,“闺女啊,你爸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你昨天不是特地打电话和阿妈说要吃红烧鱼吗?” “是两个星期前了,老伴。” “胡说,明明是昨天,看,闺女吃得多欢。” 碗里的菜原封不动,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相片上,是笑得很灿烂的小羽。
那些记忆慢慢地,一片一片地浮了出来,小羽的嘴唇抖了抖,无数的思念的,惭愧的话语就要汹涌而出了。它们藏着唇齿的背后,不安地躁动着。但最终,它们只融化成一滴薄薄的泪,融入那碗盛满爱意的饭菜中。 意识在慢慢地消散,她伸出手,虚空中轻轻地覆盖在两老人枯瘦的手上,轻语,“阿爸,阿妈,我回来了。红烧鱼真的,很好吃。” 阿妈的手不经意地抖了抖,眼眶莫名地红了······ ······ 空无一人的椅子前,两老人仍一直往饭菜原封不动的碗里夹菜。
“闺女啊,再尝下这块红烧鱼,你阿爸都帮你去好刺儿了。” “闺女啊,阿爸今儿做的糖醋排骨超嫩,肥肉都挑走了,尝一块····”